徐涛的父亲来了。
他的身形是个中年男人,脖颈之上的部分却已经提早步入了老年。
父亲顶着花白的脑袋陪着笑脸,每一个褶缝中都是疲惫的笑意。
他带来了保释金。
人们窃窃私语,说徐涛至少要判三年。
可是后来徐涛被放了出来,和解,原谅,大笔的赔款。
父亲说:“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于是,徐涛回到了他那个彩钢棚的房间。
他的房租还有一个多月到期,他不能再去恳求陈瑶,因为他已经没有借口。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也没有抬起手来。
突然他发现,门似乎并没有锁住。他伸出一根手指,试着推了一下,果然开了。
老太太还蜷缩在那个角落,仿佛这大半年的时光不曾一分一秒地度过。
老太太抬头看向他,她的眼睛更浑浊了,黑与白没了界限,变成了一种深深浅浅的昏黄。
这让他感觉到那凝视仿佛来自异类。
他慌忙移开目光。
老太太却艰难地爬了起来,她把钥匙交在他手中,而后走出门去。
自始至终,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房间整整齐齐,甚至比他居住在这里的时候更为清洁,显然一直在被精心清扫。
床铺完全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入夜,他站在窗边。
老太太就蜷缩在那个巨型垃圾桶背风的那一侧。
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再次邀请她来避寒。
语言仿佛成了禁域。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了母亲。母亲离开他和父亲很久,突然有一天,消息传来,母亲死了。
他满脑子都是母亲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笑脸。
那时她已经病了,并且跟父亲离了婚。
她的笑有一种强颜的扭曲,似乎她已经不在乎这一生之后的时光,她全部的精气神,都用来给他留下最完美的最后一面。
他的心揪痛起来,却又马上为这痛而无地自容。
他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想起这件事,更不用说为之流泪,他为自己的软弱而深深懊恼。
终于,他下了楼,门在身后啪嗒一声锁上。
老太太蜷缩在那里,似睡非睡。
他把钥匙交在老太太手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再次离开了。
他在初冬深夜的街头晃荡。
街上的行人,比他想象中要多。
穿着过膝靴的女人,皮革的质感反着光。她们都戴着妆容精致的面具,她们都行色匆匆。
他马上发现了,这些女人都是陈瑶的同类。
他突然想要跟着她们,看看她们都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他相信这会对他了解陈瑶的秘密有所帮助。
第一次跟踪的,是一个娇小的姑娘。
她有着陈瑶的笑容,只是没有那份天真。
她的高跟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他看到她向着城市的深处走去,穿过了很多在黑暗中即将化身魑魅的巷子。
逼仄、堆满杂物。
姑娘在黑暗中像猫一样轻巧。
突然,她停住了,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拿着什么,她说:“你tm要干什么?”
他赶紧收住脚步,两三米远。
姑娘手中的东西向着他伸过去。呲地一声,一股雾状的热浪迎面喷来。
下一秒,他就被剧烈的烧灼感包围了。眼睛、鼻腔、口腔,都仿佛在遭受热油烹炸。
他倒在地上,剧烈地呛咳着,姑娘走远了,她高跟鞋的声音一点不乱。
他蜷缩在阴暗的巷子里直至天明。
第二天,他就学乖了,他换上了软底的鞋子。
他又回到了那彩钢板的二楼,老太太默契地挪了出去。
他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黄昏时分,他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他扑到窗边,看到老太太和大垃圾车的司机在吵架。
老太太目光炯炯,她的声音尖利。
他突然发现,她根本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虚弱。
那又是一次新的割裂。
他开始昼伏夜出。
黑夜的空间,留给苍老的身躯,他感觉到莫名的崇高。
施与舍,就像一个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