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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那年，我刚学会打球。此后每当打球至全身瘫软的程度，我就躺在地上仰望着似乎永远不变的天，回想当时与邵单对突破训练的年少事迹。
当年的邵穿着烂大街的号科比同款紫金战衣，肆虐初中篮球界。我作为他的同桌，禁不住对篮球产生强烈向往，于是软磨硬泡地拜他为师。每天下午放学后，两人在空旷的篮球场上单对突破，直到门卫大叔板着脸驱赶我们离校。实话说，十五岁的我内心深处还蛮渴望被门卫大叔驱赶的，热血方刚的少年嘛，内心深处哪抵得住邵比中指大喊“再来啊，许严垃圾！”以及他恨铁不成钢的激将法呢。此外，在洋溢着汗酸味和肾上腺素气息的球场上，还有一袭倩影逗留着，是短发校服的女孩，坐在篮球框下安静看书，等邵。
九月，夏风未散，伴随着炎意和万里晴空。正值青春期的我难免留意女孩的幽静身姿，肤色随天色变暗，等到路灯亮起，她全身重又泛光。
我看着她，她等着邵。打完球，她凑在邵旁边，一起回家。
很长时间里，以为他俩是早恋群体中的一对呢。
幸有一次，我无意问邵，跟女朋友在一起多久啦？谁追谁？大概男生之间总会问这些幼稚问题吧，对恋爱的细节无比向往和慎重，但谁也无法参透双唇相触一瞬的微妙奥义。邵一惊，说：你说美佳？哪是我女朋友啊，我邻居。
你俩整天都黏在一起，说不是情侣谁信？我说。
我什么时候黏女孩啦？只不过和美佳一起回家而已！邵比我更迟钝发觉恋爱的可能性。
我取笑邵。但过几天，一时兴起而红着脸对他说，我想认识美佳。邵说，好啊，你俩见了那么多次还不认识，蛮说不过去的。于是，我就浑身汗酸味和肾上腺素气息地认识了美佳，她不怕生，说：哦，和邵同班吗，你打球很帅呢。
我尴尬挠头，嗯……我叫许严。
其实我曾幻想无数次在她面前介绍自己，可当时青涩心作祟，不敢说太多话，又恐怕如此简洁的相识不能让她记住我，便添了一句：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想起来，我依然分辨不出那次同行是好是坏，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走了以往不同的路。路上，要么走在邵的一侧，要么跟在两人后面，听他们谈邻居犬吠和爸妈吵架，聊发小的近况，我说不上话。三人分手后，我死命往家的方向疾跑，颠着书包，在暖黄的路灯和深沉天色下，大口喘粗气，回到家时已经过了饭点，还被爸妈臭骂一顿。我依然记得身体疲乏和兴奋感，就像在单对突破过了邵的防守，完美上篮那般激动。
确实从那时起，我暗誓：如果有天完败邵，我会把内心的萌动果敢地说出来。
人的品茶深度往往体现在茶杯的渍垢上。打球也是，你的肤色深浅彰显着你对篮球的热爱。
邵的皮肤比同龄人更黝黑健硕，充满男性魅力。再套上紫金战衣，神似球星科比的克隆体。每当他在我面前防守，就气场而言已压住我，运球进攻的他更不用说，完全不当我是防线。但让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场外唯一观众的美佳对拥有绝对势力的邵毫不兴奋，反而看见我差点防住邵、又或我险些上篮时，会兴奋不已呢。每次失手，她咧嘴对我说：别气馁，才不要输给这只黑鬼呢！我们对视而笑。
仿佛在漫长的黄昏里，我和美佳拥有了共同的梦想。
此后，我无法抑制自己向邵了解美佳，邵也毫不介怀地胡说八道：美佳小时候喜欢吃什么糖啦，每天做作业做到很晚啦，不喜欢和女生成堆啦，喜欢画画但很丑啦，等等。可惜我无法跟他俩一起回家而加入到那些话题当中，因为根本不顺路。
过了大约一个月，雨季来临，伴随着雷鸣。邵说他不甘愿下雨打球，容易出意外。我猜当时的他其实也厌倦了跟菜鸟练突破。但我赖着脸皮说，再练完今天吧，往后好几天都下雨呢，邵无奈看着美佳，美佳说没关系，我在课室等你们。
第一次在雨中打球，感觉自己帅到不行。眼前的一切都是迷蒙的，场地充满危机。邵的动作极为谨慎，几番对战后，我看出了死穴，暗地里赌一把运气祈求千万别打滑，伏下身子来一段无可挑剔的走位，死死盯着球框，绕过邵，一跃。
竟然进球了。
那一瞬，世界下着雨，我喜吼一声，邵也大叫“干得漂亮”，我本能地奔向教学楼，仰望第三层，依稀可见走廊边上，有一影子伫立在那。
我加快脚步，摔了一跤。
到了三楼，转角，美佳正向我走来，鼓掌。忽而她脸色一变，指着我胳膊。我才发现自己摔得血肉模糊，但没有疼痛感。
我喜欢你。我又说，我喜欢你，很久了。
球场上，邵抱着球，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
其实我不知道，算不算初恋。
跟美佳告白以后，没有提正式成为男女朋友，只是那天起，邵宣布我已经出师，可以上球场实战了。这也给他解放的机会。他还说，许严你要是提早回家，麻烦送美佳一段路吧，他向我使眼色，我明白了。
每天跟美佳一起放学回家，成为我生命中的头等大事。
只是没想到我又迈入新的困局——我自认不算羞怯，平时在课室也和女生打闹，甚至整蛊她们，也有类似“红颜知己”关系的女同学。一旦对于美佳，我的开朗完全失效，好些话题里，我拿老师同学开玩笑，还谈家人和朋友的趣事，渐渐地不得不谈物理数学。美佳静静听着，待我措手不及时，忽然来一句：我会做那题，邵给我讲过。
邵帮我画重点，借我抄笔记。邵说过历史老师被全班气哭的事，邵不喜欢下雨，邵没拿过我送他的那幅画给你看吧？邵比你顽皮呢，他以前常拉着我去摁邻居的门铃……
于是，轮到我沉默，点头，心中盘算着别的事。
道路的车辆来往，我下意识牵着美佳的手，很柔软，像塑胶一般，又很温暖。她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说，你牵着我就像老爸一样。
我们多次放学时遇见邵，美佳喊着：一起回家吧。邵远远说：不了，还有别的事呢。他分明没有别的事。每次出校门前回望操场，我看见他在篮球框下孤单地练走位。
别的时间里，我努力向任何一位相熟的女生打探如何取悦女友，如何聊更多话题，光是这就让我苦恼不已，此外，我还希望自己在学科的成绩上一路狂飙，然后替代邵为美佳做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