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要找到魏东海,当面问个清楚。他再也不怕了,他可以说话了,他可以表达,可以质问,可以控诉,他有很多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回去漠水镇的胡拾遗,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神奇的灵丹妙肉,那究竟是什么肉,治好了他多年沉默的顽疾,他要问个清楚,他要向姐夫问个清楚。
可是他又害怕,怕当年的肉、当年的馄饨、当年的饼,里面夹了他想象不到的东西。像猪吃猪肉,牛吃牛肉,他不是猪,不是牛,不能同类相食,不能什么都吃。他当年到底吃的是什么啊,他的姐夫神通广大,活人脑髓,小人胎盘,都能被他挖了来。他到底吃的是什么啊。
他想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怕,在去往姐夫家的路上,他的舌头僵住了,语言迷路了,质问、控诉、话语的力量消失了,他还不习惯当个能说话、能发出声音的人,他想退回到原来那个哑巴胡言。他鼓起勇气走向明豪山庄,心里渐渐有了答案。
实际上,胡言比魏合欢更早看到酒缸里的脸。他打开的第一口缸也就是第三口缸,姐姐的脸浮在缸面,能说话的人不能说话了,再次拥有话语权的人沉默了。他早该想到了,他的姐姐啊,当年不是去了漠水不回来了,是被杀了,被分成了几块。
姐姐的耳垂来港口找弟弟了,姐姐的耳垂要向他诉苦啊,魏东海把我杀了你要找到我啊。这张脸,浮在酒面上,有苦说不出。缸里的酒都是她的泪,也都是胡言的泪,弟弟的泪流在了姐姐的脸上。
他要去找魏东海,他现在就要去找魏东海。他好像还没有准备好,舌头跟不上脑子,脑子跟不上手脚,他还是进了魏东海家,没有驱逐,一切都被默认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魏东海有了何勇眉,有了魏合欢,有了山观镇庞大的商业帝国,家乡的土地踩在脚下,哑巴过来找他了。
魏东海沉默地承认了一切。胡言在屋里寻找,他找到了刀,他在找枪,没有找到枪。他只能用刀抵着姐夫的脖子。魏东海没有躲,魏东海压根不怕这个哑巴,魏东海在胡言身上闻到胡拾遗的味道,还有酒的味道。哑巴也去过酒窖了。
你杀了她!你割了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又跑回来找我了!她要控诉你!控诉你拆了她的身体,把她的头埋在酒里!把酒给别人喝!让别人尝到她的滋味!
哑巴一字一句,句句泣血。
哑巴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这么重的字,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底,他气也透不过来,说话的感觉太猛烈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豁出命说这么重的话,握刀的手也没有劲了。
你杀了贾权!你杀了你爹!你把他们弄得稀巴烂!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把他们踩在脚底!埋在下面!身首异处!魏东海啊,你太毒了!杀了你也抵不了这三条命。
胡言渐渐习惯了语言的力量,他说得亢奋,说得激动,魏东海的神情毫无波澜。
哑巴啊。魏东海摸了摸胡言的脸。魏东海还是那么平静。
吃她的人明明是你啊,姐姐的肉好吃吗,你吃的那么美,嘴角都是她的水。吃完了她的肉,你能说话了,能喊了,能叫了,你发出的是她的声音吧,是她在替你说话啊,哑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