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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夜时欢4

等了四个月、骗出古墓、为芷儿看病……

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这些词不断回荡在耳边,将她的心一片片撕碎。

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他不过在骗她……

“白霜,白霜你听我解释!”

洛无衣像是慌了,双手抓住铁笼,神色急乱,他想触向白霜的身子,白霜却向后一避,瑟瑟发抖,抬起的双眸已泛了红,她就那样看着他,没有哭闹,只是张了几次嘴才涩声问了出来:

“芷儿……芷儿……是谁?”

轻轻的一句话,却叫洛无衣蓦地安静了下来,动作僵在半空,他望着白霜,眸中是深深的愧疚,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芷儿……是我的师妹,名剑山庄的大小姐,闻人芷。”

(四)

闻人芷在两年前得了一种怪病,明明是活泼俏丽的少女,却总是莫名陷入沉沉昏睡中,一睡就是好几个月,醒来后又恢复如常。

这可急坏了闻人庄主,他遍寻名医都无果后,打听到了千霞林的白霜婆婆,却也得知了她轻易不给人看病的古怪规矩,于是他派出最器重的大弟子洛无衣,要他无论如何都将白霜婆婆带出古墓,即使是坑蒙拐骗,威逼利诱,也要将人带回山庄来给闻人芷看病。

这的确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骗局,只是狼狈的开场叫洛无衣都始料未及。

他居然在林中迷了路,还遇上一群恶狼,若不是白霜及时相救,恐怕他真的要葬身狼腹。

原本的计划被彻底打乱,他本来想着若好言好语请不出白霜婆婆出手,大不了就直接把人绑了,待到日后再登门请罪。可在见识到白霜骇人的武功后,洛无衣知道这招行不通了,当时他脑中一片混乱,倒在白霜怀里后,心思急转,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

“芷儿,芷儿你居然没死,你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在看到白霜露出不解的神情时,洛无衣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用一个拙劣的谎言,成功骗取了白霜的好奇与信任,也让自己有借口能赖在古墓,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但他没有想过,白霜竟真的那般天真,不仅对他的一番鬼话深信不疑,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开导他,叫他最后都不忍再装下去了。

他不知从何时起,对她有了愧疚和别的情愫,他几番想开口说出真相,那次半夜叫醒她去捉萤火虫就是最好的机会。但他却在鼓足勇气牵住她手的那一刻,心头微荡,对上她盈盈若水的眼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漫天萤火下,他们相视而笑,夜风抚过他们的发梢,天地间是那样朦胧与静谧,美得就像一个梦。

如果说一切都是假的,那么唯一真的,大概就是他对她的情了—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他竟是真的……爱上了她。

所以才会在大雨中跪了一夜,下定决心,他日后愿意为了她一辈子留在古墓。

千万句假话中,这一句却比黄金还真,是他平生第一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但在这之前,他还得带白霜回一趟名剑山庄,治好他的小师妹,给师父一个交代才行。

他在客栈时放飞了一只信鸽,将情况略略说明了一番,他想着一回到山庄就向白霜坦承一切,求得她的原谅,并请她出手搭救他的小师妹。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师父居然没有听他的,而是布下埋伏,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看到白霜像猎物一样被困在铁笼里,露出那受伤的眼神时,他心如刀割,慌乱地抓住铁笼,刚想向她解释时,却听到她颤着声问了一句:

“芷儿……芷儿……是谁?”

一句话便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是啊,从一开始就是他欺骗了她,还有何颜面求得她的原谅?

他到底将事情弄砸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他都真真切切地伤了她。

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做一切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铁笼前,洛无衣踉跄跪地,声泪俱下。白霜却缩在笼中一角,长发包裹着纤秀的身子,久久未动。

洛无衣一颗心如沉谷底,终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眸,却就在他痛苦万分时,一阵清寒之气迎面拂来,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带着熟悉而微凉的触感,他赫然抬头,难以置信。

白霜就那样望着他,眼眸依旧至纯至善,未染一丝怨怼,她轻启薄唇,声音有些发颤:

“你当真……当真……不会再骗我?”

洛无衣反应过来后,欣喜若狂,猛地站起,一把抓住白霜的手,重重点头:“不会,不会,我一定不会再骗你了,等治好小师妹后,我就带你回古墓,我们一生一世也不分开了!”

白霜也跟着点头,眼中笑出了泪花,两双手在笼前紧紧相握着,就像来时一样。

(五)

白霜被放了出来,诊治这便开始。

闻人庄主起先还有些忌惮她那高深莫测的武功,打算给她铐上手链脚链,却被洛无衣坚决地反对了,而闻人庄主也上前试探了一番,发现白霜如今身子万般虚弱,根本不像身怀绝世武功的人,只怕连庄中的厨娘都打不过。

他这才放下心来,领着白霜进了闻人芷的房间,白霜一进去却就要将门关上,闻人庄主大吃一惊,白霜却神情淡然:

“救人可以,但得依着我的规矩来,诊治过程中,谁也不准进来窥探。”

在白霜的坚持下,闻人庄主只好作罢,派人守在了门外。

从清晨到黄昏,这场诊治显得异常漫长,等到房门打开时,白霜满头冷汗,脚步无力,直接倒在了迎上去的洛无衣怀里。

“醒了,芷儿醒了!”

奔进房里的闻人庄主欣喜莫名,所有人都团团围住了大病初愈的闻人芷,唯独洛无衣站在门外紧紧搂住白霜,声音微哽:“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精力?你脸色怎么这样差?身子怎么这样冰……”

白霜惨白着脸,仰头望着洛无衣虚弱地笑,垂下的一头白发在风中微荡,仿佛一夕之间又长了不少,已然拖到了地上。

“无衣,我们可以回古墓了吗?这里太冷了,恐怕要下雪了……”

白霜轻声呢喃着,洛无衣应声点头:“等向师父辞行后我们就出发,我先送你回房休息。”

说着他揽过她的腰就要离去,房里却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一片骚乱:

“大师兄,我要大师兄!大师兄在哪里……”

洛无衣脚步顿僵,与白霜对视了一眼,无奈叹息。

闻人芷从小就爱慕着洛无衣,这个刁蛮的大小姐,缠起人来简直可怕,洛无衣有苦难言,素来只拿她当妹妹。

他对白霜道,等安抚好了闻人芷的情绪,他就去找她,她只管放宽心,好好睡一觉。

白霜点了点头,也未多想,便独自回了房。

那一觉睡得格外香甜,梦里满是后山的花海,白霜梦见她和洛无衣回到了古墓,而哥哥赤叶也不再反对,他们三个人站在花海里,看霞光万丈,笑得无比欢畅。

白霜是被冷醒的,像破碎的美梦一样,梦醒时分,她没有看见洛无衣,没有看见哥哥,没有看见古墓的夕阳余晖,她只看到了一个大铁笼—

冰冷、牢固、森然得让人窒息的铁笼。

在睁开眼的那一瞬,白霜如坠冰窟。

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交织得她呼吸不过来。

“等治好小师妹后,我就带你回古墓,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大师兄,我要大师兄!大师兄在哪里……”

“你懂什么?他不过是看你长得像他的旧情人,拿你当替代品罢了!”

“你当真……当真……不会再骗我?”

白霜蓦地按住心口,身子蜷缩在地上,长睫生霜,奇长的白发蜿蜒一地。

她艰难地喘着气,面无血色,直到有脚步声走近,停在了笼前,她赫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正是洛无衣那张神情复杂的脸。

白霜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拖着孱弱的身子一点点爬了过去,颤着手抓住了洛无衣的衣角,苦苦哀求:

“无衣,无衣我好冷,我们快点儿回古墓好不好?你说过的,你要带我回去……”

洛无衣居高临下地望着白霜,胸膛起伏间,眸中染了凄色,他缓缓蹲下身来,似有不忍,放柔了声音,却笑得无情而讽刺:

“白霜,你为什么永远那么天真呢?你还不明白吗?我又骗了你,我怎么可能跟你回古墓、为你待在那个鬼地方一辈子呢?我不过是想骗你为我师妹治病,你却那么傻地当了真……”

声音轻轻缈缈的,却像一把把利刃,狠狠割在了白霜心头,割得她鲜血淋漓,瞪大的眼中噙满泪水。

她摇着头,颤声道:“我不信,不信,你明明说过的,你再也不骗我的……”

洛无衣像听烦了,猛地发狠拂袖,一把掀开了白霜。

“我说你就信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其实我和师妹早有婚约,只等她这次醒来便完婚,到时你就离开名剑山庄,独自回你的古墓去吧!

“千错万错的确是我设计骗了你,但你哥哥都教你人心险恶,叫你千万不要相信我,你却偏偏不听,落得今日的下场也只能怪你自己太蠢!”

声声厉喝中,白霜被掀翻在地,身子微颤着,半天没有爬起来。

当洛无衣察觉不对,上前抓住铁笼,有些慌了地唤着白霜时,那张被长长白发遮住的脸终于抬了起来,缓缓而木然,似瞬间苍老了十岁,如枯槁般的一双眼眸望着洛无衣,喉头一腥,竟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污了满脸。

“白霜!”洛无衣失声出口,眼眶刹那便红了,他没有料到白霜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心跳如雷,不由自主就哽咽了: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早该告诉你真相的,你是那么好,我想过要爱你,可我放不下芷儿,真的放不下……”

这一次,白霜却再也没有看洛无衣一眼,她只是艰难地撑起身子,仰头望向窗外,神情恍惚,嘴角喃喃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窗外寒风呼啸,飞鸟悲鸣,随着远处传来的阵阵钟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悠悠染白了整片天地。

(六)

白霜被放出来时,几乎只剩半条命了。

她身子罩在斗篷里瑟瑟发抖,冷得长睫生霜,外头冰天雪地的,寒风迎面扑来,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恍如隔世。

洛无衣亲自将她送出了名剑山庄,他身上还穿着来不及脱下的喜服,在雪地里红艳艳的,晃花了人的眼。

今日正是他与闻人芷的大婚之日,送走白霜后,他就要回去准备准备,待到良辰拜堂成亲了。

白霜骑在马上,身后的名剑山庄一片喜庆,门前的红灯笼随风飘荡,昭示着晚上那场盛大隆重的婚礼。

将白霜送下山道后,洛无衣深深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开口:“请务必……珍重。”

说着勒马回头,扬鞭而去,只留下一记衣袂飞扬的背影。

过往的画面纷飞如雪,在白霜眼前碎成了无数块,她揪紧胸口,吃力地呼吸着,神情痛苦。

来时花铺满路,去时已荒芜,萧索的天地间,终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她干涩的眼眶已再流不出一滴泪,只是木然地掉转头,向来时路行去。

风雪中,那场不真实的梦终是被抛在脑后,渐行渐远。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时,白霜身后忽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她回头一看,瞳孔骤缩。

竟是一群黑衣人,浩浩荡荡驾马而来,一副要堵截她的模样。

“快点儿追上去!别让她跑了!”

声音夹在风雪中,白霜瞬间明白过来,勒紧缰绳转身便逃。

心跳如雷中,她不敢去猜,不敢去想,但当那群黑衣人穷追不舍,将她逼至了悬崖边时,她才从他们口中得到了她最不愿相信的那个事实—

洛无衣又骗了她,他根本就没想放她离开。

他们是名剑山庄的弟子,奉命出来捉拿她,要将她带回去关进地下室里,做闻人芷一辈子的药庐。

许是洛无衣有过于心不忍,起初才会放她走,但转头便后悔了,在他心中,终究是闻人芷的安危胜过了一切。

耳边似乎都能听到从名剑山庄传来的鞭炮声,那里现在一定觥筹交错,欢喜热闹,而洛无衣正在和他心爱的师妹拜堂成亲,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就像曾哄骗她一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多荒唐,大梦一场,浮屠一醉。

想通所有关节的白霜不再惊慌,反而在风雪中凄凄一笑,回首看了看万丈深渊。

退一步,粉身碎骨,却是鱼死网破,到底留份不可欺的尊严。

黑衣人中有弟子看出白霜所想,叫了一声“不妙”,一箭射去,白霜肩头鲜血喷涌,身下的骏马嘶鸣,她从马背上跌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黑衣人一下全围了上去,不给白霜任何退路,白霜拼命挣扎着,牵动了肩上的伤口,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白发。

她从未这样绝望过,她不想再被关起来,做一个不见天日的猎物,她要回家,回古墓,再也不涉足外面这个可怕的世界。

这里除了给她一颗遍体鳞伤的心和一份支离破碎的情,别无仁慈。

白发飞扬,撕心裂肺的哭喊划破长空,凄厉得叫人不忍耳闻。

“哥哥,哥哥救我!哥哥带我回家……”

血染雪地,寒风呼啸,就在一片混乱中,一袭白衣踏风而来,赤发飞扬,翩然若妖。

赤叶,赤叶来了!

一股强劲的冷风向黑衣人袭来,也不见空中那俊美妖冶的男子有何动作,只听得飒飒两声,所有人都只觉双腿一麻,吃痛地跪倒在地。

白霜泪如雨下,被赤叶一把拉入怀中,踏风而去,皑皑大雪中,她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颈,再也不愿松开。

“哥哥,哥哥……”

她凄声唤着他,满心的欢喜与委屈交叠着,有什么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汹涌漫出,浸湿了赤叶衣襟,白发红裳,赤发白衣,两道身影在风雪中交缠着,似要融入彼此。

赤叶紧搂住白霜,哽咽了喉头,狠狠骂道:“痴儿活该!”大风吹得衣袍鼓鼓,冰天雪地中,两道身影转眼消失在了天边。

(七)

白霜在古墓里足足养了大半年才恢复过来,一头白发不再及地,只堪堪过了脚踝,长睫也不再生霜,身子也有了暖意,却唯独一颗心空荡荡的,像是再也填不满了。

她时常一个人坐在后山的花海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对前来看她、忧心忡忡的赤叶,她总是靠在他肩头,淡淡浅笑:

“哥哥,再给我一段时间,我能把他忘了。”

他们并肩看花海如烟,霞光万丈,和白霜梦中的场景一样,只是少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她心头一道抹不去的伤疤,说不得,碰不得,一触就鲜血淋漓。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懵懂多年,不谙情事,却只经历了一次,就足够让她体无完肤,铭刻终生。

暮色四合中,赤叶终于按捺不住,双手扣住白霜的肩头,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白霜,你别再叫我哥哥了,你明明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我想……我想……照顾你,做你的夫君,就像外头凡世说的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好不好?”

白霜怔怔地听着,心乱如麻,望着赤叶期许的目光,她扯了扯嘴角,玩笑般地嘀咕道:“可是哥哥,我已经白了头啊。”

遥远记忆里,仿佛有个声音传来:“你为谁白了头?”

风吹花海,赤叶泄气地哼了一声,没奈何地将白霜拉入怀中,揪着她的白发磨牙道:“傻丫头。”

洛无衣再次出现在古墓前时,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他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全身上下伤痕累累,森然见骨。

事实上,他也的确经历了一场大战,以一人独挑名剑山庄上下的代价,与师门决裂,彻底脱离了关系,才得以日夜兼程地赶来,见上白霜最后一面。

当浑身血污的洛无衣倒在白霜怀里时,白霜恍惚间觉得,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初见,夕阳树下,他问她为谁白了头。

那些毫不留情的伤害,那些被风雪掩埋的真相,终是在洛无衣紧握住白霜的手,拼尽最后的气力中,彻底揭开。

他的确骗了她一次、两次、三次……然而最深的一次,却是她被蒙在鼓里,若他不来,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一次。

从来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假假真真,看不透的始终是自己。

他当初为什么忽然出尔反尔,不愿同她回古墓?为什么临时改变主意,答应和闻人芷成亲?为什么宁愿忍受着撕心痛楚,也要亲自送她离开名剑山庄?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想保住她,因为他与他那老奸巨猾的师父,做了一笔交易。

当时的白霜哪里会想到,在她为闻人芷诊治时,洛无衣的师父却透过另一扇密门全程窥探着。

他原本只是不放心闻人芷,却未料到会看到那样一幕—

白霜坐在床头,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对准闻人芷的唇,喂了她足足几大碗的鲜血。

那血中带着股幽香,飘入闻人庄主的鼻中,叫他一下神清气爽,精力充盈。

他直到那时才意识到,白霜神医的名号,靠的竟是她身体里的鲜血,难怪她不准人窥探!

若他没猜错,她的血不仅能医百病、解百毒,还能使功力大增、延年益寿,简直是无价之宝,一具活动的药阁!

发现了这个秘密的闻人庄主兴奋不已,当下不动声色,等白霜睡着时,趁机又将她关进了笼中。

愤怒不已的洛无衣前来理论,却被师父的一番话震在了原地,他也才知道白霜血液的秘密。

难怪她救完闻人芷后满头冷汗,几乎都要昏厥在他怀中;难怪她轻易不肯救人,她不是脾性古怪,而是她哪有那么多鲜血去喂啊!

她离开古墓后身子已是万分虚弱,一路跋涉跟着他来到了名剑山庄,还来不及喘口气,便被当作猎物一样关进了铁笼,尔后更是为了他,割腕放血,不惜损耗自己的身体。

洛无衣愈想心口愈堵,而师父接下来的话,却叫他蓦然抬头,瞬间煞白了一张脸。

“我绝不可能放她走,她的血大有用处,不仅能为芷儿疗伤,还能为为师增进功力,她这辈子都休想离开名剑山庄一步了!”

仿佛从那一刻起,洛无衣才真正认识到他师父的为人,平时满口仁义道德的名剑山庄庄主,实际上竟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洛无衣骇然不已,只想赶紧带着白霜离开山庄,但闻人庄主却一声叫住了他,在他身后慢条斯理道:

“你以为就凭你一人能将她安然无恙地带走?”

倏地转过身,洛无衣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眸,第一次觉得,抚养他长大的师父是那般可怕。

他心跳如雷,再顾不上许多,扔了剑“扑通”一声,跪在了师父面前,几近哀求:

“师父,求求您,您要怎样,怎样……才肯放过白霜?”

(八)

一场大婚,换一份自由,再公平不过的交易。

洛无衣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场交易,从房里出来后,他握紧双拳,硬生生地将眼中热泪逼了回去。

既然要有一个人被这山庄困住,那么就由他承受吧。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一开始骗了她,是他将至纯至善的她带到了这人心险恶的江湖。是他害了她,他不再奢求能和她长相厮守了,只求她平平安安,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站在铁笼前,狠心说出那些无情决绝的话时,洛无衣看着蜷缩在地上的白霜,一颗心简直千疮百孔,痛苦难言。

伤她一分,他更痛十分,尤其是看她在他面前口吐鲜血时,他几乎按捺不住要砸破眼前的铁笼,冲进去立刻救了她,远走天涯。

可理智牢牢禁锢了他的脚步,等到他出来时,滚烫的热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他靠在墙上,一拳拳打去,直打得血肉模糊。

他多恨,恨人心的卑鄙,恨自己的没用,更恨她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他宁愿当时就葬身狼腹,也好过如今伤人伤己的绝望无助。

终是挨到了那一天,风雪猎猎,亲自将白霜送下山道时,洛无衣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敢和她多说,生怕让她看出破绽。

头也不回地驾马狂奔后,他一口气回到了名剑山庄,身上的喜服在风中红得刺眼。

当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拜堂的良辰时,他却忽然发现不对,宾客里竟然少了好些师弟。

闻人芷在他的追问下,不小心说漏了嘴,他一瞬间如遭雷击。

连喜服都来不及脱下,他便驾马狂奔而出,赶到崖顶时,堪堪看到了一地鲜血,他几乎目眦欲裂。

他发了疯地扑到了悬崖边上,所有师弟都上前死死拉住他,他那时还真的以为白霜坠下了悬崖,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婚礼被彻底搞砸,他昏睡了几天几夜,醒来后人如枯槁,心如死灰,他唯一庆幸的就是赤叶救走了白霜,没让他抱憾终身。

因师父言而无信在前,他便也不需要遵守什么交易了,索性彻底与师门撕破脸皮,整日如同行尸走肉。

他被囚禁在了山庄一处院落里,很长一段日子中,只看得到头顶四四方方的一片天。

闻人芷来劝他,将庄主的话转告他,什么时候他想通了,愿意迎娶她了,什么时候就放他出来,依旧做他风风光光的大弟子。

他听了后,除却冷笑还是冷笑。

他开始计划逃跑,半年里跑了七次,最远的一次都跑下了山道,最后还是被捉了回去,被盛怒的师父抽个半死,足足两个月没能爬起来。

那时他真的万念俱灰,只想着干脆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好过这样无止境的折磨。

当发现他吞下毒药企图自尽时,闻人芷终于崩溃,抱着他哭得花容失色:“大师兄,我放你走……放你走……”

在萧索深秋的一天,他以一人独挑山庄上下的代价,终是换得自由,与名剑山庄彻底决裂。

浑身无一处不在痛着,而当他跨马奔出山庄时,他却从心底感到自己活了过来。

吾心归处才是家,他日夜兼程,朝着千霞林的方向前进着。

等我,一定要等我!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只想临死前回到她身边,向她亲口解释一切,不留遗憾地离去。

(九)

洛无衣的尸体被洗净,与白霜并排躺在古墓的床上,他们双手紧握,像曾经在漫天萤火下一样,生死不相离。

白霜仰面朝上,望着眸含悲怆的赤叶,泪水滑过眼角,唇边却带着笑:

“哥哥,我准备好了,我当真不后悔,你莫再劝我了……”

白发缭绕,红裳如霞,此刻的白霜美得惊人,却深深刺痛了赤叶的心,他缓缓抬起手,努力咽下热泪,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发颤:“好,你既然心意已决,要将自己的百年元丹化出,以此救活他,我便也不再相劝了,只希望黄泉碧落,以后你莫再做个痴儿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白霜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想起赤叶曾说得不错,今生这般痴情,大概是因为她的真身本来就是一颗红豆吧。

她和赤叶在古墓里相伴了百年,他们不是夫妻,亦不是兄妹,恐怕洛无衣绞尽脑汁,也绝不会想到,他们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算作是一个人。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颗双生红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相偎,不分彼此。

所以才一个是白发红裳,一个是红发白衣,气质迥然,眉目却出奇地相似。

他们在古墓里修行了百年,吸收千霞林的灵气为生,若离开千霞林太久,就会流失神元,身体越发虚弱,冰冷入骨,直到长睫生霜,彻底变为一具冰雕。

正因如此,当白霜要跟洛无衣走时,赤叶才会那样激动地奔出来,嘶声喊着:

“白霜你疯了吗?你难道真的要和他走?”

你为了他竟连命都不顾了吗?

赤叶五脏俱焚,当时恨不能时光倒流,从一开始就不惜一切阻止白霜救下洛无衣。

天知道他有多爱她,他们相伴了百年,可她却总是叫他哥哥,从不愿回应他的情感。

他心中苦闷,却也安慰自己,想着若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他能陪在她身边,永远和她在一起。

但洛无衣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赤叶这才知道,原来白霜不是不谙情事,只是一直没有遇到那个让她“谙情事”的人。

白霜离开后,他就一直守在古墓,却怎么也没有等回她。直到有一天,他独自在看落日时,喉头忽然一腥,一口鲜血喷溅而出,他才赫然醒悟,白霜出事了!

他们是一颗双生红豆,彼此之间有着感应,意识到白霜处境不妙后,赤叶也顾不上许多了,立刻动身出了古墓。

一路风尘仆仆,所幸他及时赶到,在冰天雪地里救下了白霜。

看到她遍体鳞伤的模样,他心疼得都要说不出话来了,他那时就在心底暗暗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她受到一丝丝伤害。

他想照顾她,想做她的夫君,想和她白头到老,但她却对他说:“可是哥哥,我已经白了头啊。”

“傻丫头,就不能说说谎,哄我开心也好啊。”古墓床前,赤叶伸手抚向白霜的脸颊,语气中饱含眷恋与不舍。

即便多么不愿,这场百年相伴,也终是要走到尽头了。

水雾模糊了眼前,赤叶凑到白霜的耳边,对着沉沉昏睡的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总笑你是痴儿,而我……又何尝不是呢?”

滴答一声,泪水坠落,浸湿了那头白发。

(十)

像做了好长的一场梦,白霜醒来时,恍如隔世。

当记忆渐渐清晰地展开在脑海中时,她猛地按向了心口,那里依旧温热如初—

赤叶……赤叶没有取出她的神元!

白霜乍然变色,赶紧探查身旁洛无衣的呼吸,却是绵长而均匀,洛无衣俨然已经活了过来!

还来不及欣喜,白霜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慌张地跌下床,踉踉跄跄地四处寻去:

“哥哥,哥哥你在哪儿?哥哥……”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那道赤发飞扬的身影了!

一口气奔到了后山,在绵延的花海里也没有找到赤叶时,白霜终是瘫倒在地,一下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哥哥!”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她宁愿以为是哥哥在逗她玩,他就藏在这片花海里,等着她去找到他:“哥哥你别躲了,你快点儿出来,哥哥你在哪里……”

空旷的天地间,只回荡着她的声声凄唤,而那个朝夕相伴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耳边依稀有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在她昏睡时,有人贴在她的耳边,低声笑着,含着无限的眷恋与不舍:

“总笑你是痴儿,而我又何尝不是呢?你愿意为了他牺牲一切,我却也愿为了你灰飞烟灭……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能怪得了谁呢?”

大风猎猎中,白霜终是明白她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哥哥—”

凄厉的哭喊划破长空,花海绵延,残阳如血,久久地回荡在万丈霞光里。

很多年以后,千霞林的传说有了变化,传闻林中有座古墓,墓里住了一对恩爱夫妻,一个唤作白霜婆婆,一个唤作无衣先生。

有人看见他们携手登顶,沐浴在夕阳中,男子长身玉立,女子纤秀动人,一头白发随风飞扬,染了昏黄的金边。

千魅洲之浮晴

(一)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浮晴来找赵灵修时,是承德四十七年的深秋。

华灯初上,风中飘着木叶的清香,她站在晋阳王府门前,望着门口摇曳的红灯笼,微眯了眼。

原来灵修哥哥是个小王爷吗?

原来今夜是他大婚的日子吗?

得出的两个结论并没有影响她,门口拦着她不准她进去的侍卫也没有击退她,她反而将手背在身后,歪头冲侍卫嘻嘻一笑:“小哥哥,你拦着我也没有用,我总有办法进去的,你信不信?”

侍卫小哥一挥手,满脸不耐烦:“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姑娘,别瞎凑热闹,我家小王爷大婚没有请柬一概不许进!”

浮晴被粗鲁地驱赶也不恼,依旧嘻嘻笑着,只是边走边嘀咕着:“我有请柬的……”

她摊开手心的一枚玉环,望着内壁镌刻的“灵修”二字,眸光变得柔和起来:“灵修哥哥说了,等我长大了,就会回来娶我,可他没来,我便只好来找他了。”

说着她握紧玉环,脚步轻快地走到墙角一处阴影下,以手作哨,仰头对着夜风中枝叶飒飒的一棵大树笑道:

“阿龙,载我一程,我们去晋阳王府逛逛。”

赵灵修偕新娘走出时,脸上是挂着笑的,但心里却空洞洞的,无悲亦无喜。

外头烟花漫空,觥筹交错,这场举朝瞩目的大婚,街头巷尾无不议论,只是不知到头究竟成全了谁,晋阳王府?大将军府?还是朝中那些择风向而动的明党暗羽?

多稀罕哪,总之不会是他。

当尖叫传来时,大红喜字下的赵灵修仍晃着神,牵着新娘的手,却都要忘了该怎样拜堂。

乘巨蟒而来的女子,一袭杏黄的衫子,明眸皓齿,长发飞扬,在满堂的尖叫混乱间,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停在了他的身前。

夜风猎猎,蛇尾摆动,掀开盖头的新娘只看了一眼,便一声惨呼,被近在眼前的巨大蛇头吓得昏死过去。

而那巨蟒身上的小姑娘却眉开眼笑,晃着脚上的铃铛跳了下来,轻快地几步走到他面前。

“灵修哥哥,我等了你三年,终于及笄了,如今不再是小妹妹了,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摊开的手心里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环,“灵修”二字清晰可辨,赵灵修只望了一眼便明白过来,对上眼前那双漆黑的瞳孔,一刹那,仿佛喧嚣尽退,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你愿意跟我走吗,灵修哥哥?”

那是赵灵修后来回想起时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一幕,他竟然像受了蛊惑般,望着眼前伸出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怔了怔,没有动弹,却也没有……拒绝。

于是眼前那张俏丽的脸笑了,一把拉过他,在众人的惊呼中,飞旋上巨蟒,扬长而去。

夜风迎面拂来,宴席一片狼藉,持刀握枪的侍卫们没有一个敢靠上前,只能惊恐地相互推搡。

“快……快拦着啊,小王爷要被妖女掳走了!”

身后是混乱不堪的局面,耳边是少女脆如银铃的笑声,一切猝不及防,像个荒谬至极的梦,却又是那么—快意酣畅。

赵灵修心跳如雷,扭过头,月下俊秀的脸庞似幅画,望向身旁驭蟒而行的少女,眼眸亮晶晶的,终是对她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你是……浮晴对吗?”

(二)鸟语花香,细碎入眸

遇见赵灵修那年,浮晴只有十二岁,脚上戴着铃铛,一袭杏黄的衫子,独自在山岚间采花。

阳光洒在她身上,她耳边忽然传来一记好听的声音,一回首,便对上一张俊眉秀目的少年面孔。

“小妹妹,我与车队走失了,不慎滚落山崖,迷了方向,你能为我指下路,或者带我下山吗?”

浮晴眨了眨眼,至今还记得那天风中飘着的花香,以及耳畔溪水潺潺不息的流动声。

她望着少年半天没动弹,入了迷般。多神奇,那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外人,还是一个长得这样好看的外人,她新奇又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少年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过神来,亮了眸光,笑道:“我不能带你下山,但我能带你去见我师父。”

说着她以手作哨,山林间传来悉悉率率的声响,不一会儿,一头巨大的蟒蛇便摇头摆尾地出现在了蓝天下。

“看,阿龙能带我们去找师父。”

少年一回头,吓得疾退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把浮晴看得咯咯直笑:“阿龙这么可爱,也会把你吓着呀?山外的人胆子真小。”

说着她拉过少年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他上了蟒背,迎风而行。

那一天的阳光真好,鸟语花香,细碎入眸。

缘分大抵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吧,山中将近半年的时光,朝夕相处,采花捕鱼,那是浮晴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赵灵修同样如此。

浮晴的师父叫穆崖子,是个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天文地理无所不能的高人,隐居在山中,不问世事。

浮晴继承了他一身文韬武略的本事,却又有着与世隔绝的天真烂漫,就像幽谷中的精灵一般,是赵灵修从不曾见过的一种少女。

他舍不得离开,浮晴也不愿放他走,穆崖子便设下阵法封了山路,让一对小儿女过一天是一天。

直到半年后,赵灵修终于提出要下山了。

“我母亲的寿辰就快到了,我得回去了,但我还会再来的,如果你和穆爷爷愿意,我到时把你们接出来,好不好?”

情窦初开的少年比任何人都舍不得离开,郑重地许下承诺,并得到了穆崖子的答允。

老人夜观天象,自知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一手带大的小徒儿:“我便不必了,你到时把浮晴带走吧,她正好也需要另一个人的照顾了,如果是你,我会很放心。”

就这样,留下信物,订下婚约,天高水长,依依话别。

浮晴在山里等了三年,等到草木衰败又兴起,等过秋去又冬来,等到……师父在一个寻常的黄昏撒手而去。

老人阖目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必等了,星盘错乱,事有变故,切记不可下山去寻,便同阿龙在山中好好过日子。”

浮晴将师父火化,乘着巨蟒,将骨灰撒向了山间每一处角落。

她看着朝升夕落,云海浮沉,终是起身拍拍衣裳,召唤出巨蟒:“阿龙,师父不在了,我更想他了,一个人在山上好孤单,我们不如去找他吧?”

(三)如蜜丝甜,如饮酒醉

风掠长空,叶落花飞。

山洞里,听了浮晴的描述,对着她饱含期待的目光,赵灵修顿了顿,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浮晴,我还是想不起来……”

大婚那夜浮晴将他带走,巨蟒载着他们直奔城郊,躲过身后追兵,寻到一处偏僻山洞暂避安身。

浮晴叽叽喳喳,不知疲倦地缠着他回忆往昔,末了,她问他为什么后来没有回去找她,他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能说幸运的是他还认得那枚玉环,不幸的是往事他大部分都忘却了。

“不久前我生了一场大病,可能是烧坏了脑子,醒来后记忆七零八落的,许多人和事都不大记得了,倒是还依稀记得你的名字,浮晴。”

生起的火堆映亮了山洞,浮晴一双眼眸忽闪着,回头一指守在洞口的巨蟒。

“那灵修哥哥还记得阿龙吗?”

巨蟒听到呼唤,扭动着身子转过头来,恰与赵灵修四目相对,赵灵修愣了愣,咽了下口水,摇摇头:“没印象了。”

巨蟒一哼,昂头摆尾,表示不满。

浮晴不气不馁,继续比画着补充:“你以前问我为什么要给它取名‘阿龙’,我说因为阿龙长得那么威风,总有一天会化身为龙,带我飞上云霄的。”

赵灵修听得依旧茫然,火光映照着浮晴期待的脸庞,她又凑近了点儿:“那时你还笑我呢,说我骑在阿龙身上,就是龙女了,谁也不敢欺负我。”

说到这儿,赵灵修望向洞口的巨蟒,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浮晴正要露出喜色,他却反应过来般,摆摆手:“不是,我是说,我认同这个观点。”

是啊,谁敢欺负一个驾驭巨蟒的少女呢?

浮晴听着一下泄了气般,这回真有些恼了,屈起手指敲了敲赵灵修的脑袋:“灵修哥哥,究竟你怎么样才会想起来啊?”

她挨得很近,身上散发着少女独有的馨香,眸如点漆,肤白胜雪,赵灵修心跳如雷,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或许,你多给我讲些以前的经历,做些以前做过的事情,可能我就会慢慢想起来了……”

他话音还未落,便被浮晴一把扑倒了,伴随着一个无比雀跃的声音:“我知道了!”浮晴在他头顶语气欢快地道,“我们以前一起做了好多事情呢,比如采花,比如捕鱼,比如爬到树上摘野果……”

“反正你们王府的人一时找不到这儿来,我们可以有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外头有条小溪,灵修哥哥,我们明天就去捕鱼,好不好?”

一连串轻快的话语像银铃般响荡在赵灵修耳畔,他神志一点点清明,对着浮晴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一时间,好像风掠山岚,月笼洞壁,天地间静悄悄的。

有什么在心中柔软而又无声地泛开,如蜜丝甜,如饮酒醉。

仿佛一下子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不用去想追兵,不用去想联姻,不用去想未来困在晋阳王府四四方方一片天下的囚笼生活。似乎只要他点点头,就能牵起眼前的少女,自由自在地奔跑在山岚间,做一场永远都不要醒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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