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小院住了半个月后,皇后的安排终于来了。
允帝大寿,宫中大摆寿宴,烟花满天,热闹喜庆。
皇后安排荀容在宴席上抚琴贺寿,穿着当年琴师最爱穿的月白素衣,散下一头琴师也曾散下的乌黑长发,抚出一曲琴师最得意的作品,那首当年叫褚怀惊为天人的《拂香》。
种种安排滴水不漏,皇后胸有成竹,果然,当寿宴上荀容登台,素衣墨发,纤手轻挥,于月下抚出那首熟悉的曲子时,原本寂寥饮酒的四王爷褚怀眸光一亮,身子激颤,腾地站了起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褚怀情难自已地迈开步子,俊颜微醺,踉踉跄跄地奔上前,一把抓住荀容的手腕,激动得语无伦次:
“夷香,是你吗?夷香,你回来了是不是……”
满堂大惊间,乐曲歌舞戛然而止,暗处的宋临阁亦是心头一紧,他未料到四王爷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一双眸不由自主地就去关注荀容的表情。
她今夜脱下斗篷,散了长发,清瘦的身姿换上了素衣。他这才发现她竟是极高、极瘦,长发包裹的身子如风中弱柳,一张脸更是苍白如雪,叫人无来由地便起了怜惜之心。
此刻月下风中,荀容长发飞扬,不惊不乱,对上褚怀的一双眸清清冷冷,像是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她轻启薄唇,缓缓勾起一个凄凉的笑。
“不,王爷认错人了,奴家唤作荀容,不是王爷口中的人。”
寿宴上一闹,仿佛故景重现,允帝挥挥手,像当年把夷香赏赐出去般,又将荀容赐给了自己最疼爱的胞弟。
宋临阁作为暗卫,自然跟着荀容进了王爷府。
一切都在皇后的安排当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悠远的琴声响了一夜,东方既白时,褚怀终于沉沉睡去。
那是两年来,这个未曾展颜的王爷第一次安心睡去,像夷香还在一般。
他醒来后,握住荀容的手,贪恋地一寸一寸打量着她的脸庞。屋外已近黄昏,夕阳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散下的长发替荀容遮住了那些温暖的光芒,她只看着褚怀眸光痴痴,喃喃地对她道:
“你明明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夷香,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却有夷香的气息?那久违了的,本王夜夜都想梦到,夜夜却都抓不住,虚无缥缈的气息……”
褚怀将头埋进了荀容怀中,深深呼吸着,在暮色四合里,一点点搂紧她的腰肢,下了一个决定。
他说:“本王要娶你,明媒正娶,不是小妾,不是宠姬,而是叫你做陈国的王妃。”
声音在屋里很清晰,一字一句,清晰到屋顶上的宋临阁也听得明明白白。
他按紧腰边剑,不知为何,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叫他无端地堵得慌,只想快点听到荀容拒绝,推开褚怀。
所幸,在下一瞬,荀容的声音淡淡响起,依旧不温不火,不带一丝情绪。
“如果王爷在漫漫余生里只想对着一个相似的影子,而不是自己真正深爱的那个人,那就娶吧,荀容悉听尊便。”
(四)
“你当真……当真能把夷香雕出来?”
在按照荀容的要求,连人带一干器具搬到王府的一处小院后许久,褚怀都仍不敢相信,仍要不停地追问。
荀容眼波定定,也没有不耐烦,每次都是看着褚怀紧张而又期盼的模样,淡淡答道:
“奴家是陈国最好的雕骨师,王爷当信奴家。”
没过多久,褚怀就弄来了荀容所需的几样材料—
一只白鹿、一匣深海鱼胶、一瓶雪莲凝露和自己的一缕长发。
荀容对褚怀道,给她一月之期,她必定还他一个夷香。
褚怀欣喜若狂,传令下去,府中上下都不得去打扰荀容,荀容的地位仅次于他。
但褚怀却也是谨慎的,宋临阁藏在暗处,亲眼看着他倒了一颗药在荀容手心。那是补药,也是毒药,一个月发作一次,需按时服用下一颗才能保命。
即使深陷情伤,褚怀也洞若观火,除了自己,他不相信任何人。
宋临阁差点儿出声制止,但理智禁锢住了他的身体,他双手微颤,到底只能眼睁睁看着荀容拈起药,无甚表情地吞了下去。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眸。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荀容不是个正常的女子,甚至根本不是个正常的人。
他看着她将褚怀送来的那只白鹿杀了,放干了血,将鲜血混在了凝露里,然后亲手将鹿肉剔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具完整的骨架和一双冰冻起来的鹿眸。
她做这些事时利落干脆,连鲜血溅到了脸上也不在意,完全没有一丝寻常女子该有的害怕。
那双白皙修长,看起来本该抚琴对弈的手,却在月下握着刀子,手起刀落,将白鹿骨架一一分离开去,按照大小依序摆好。
他在暗处甚至依稀看见,她埋头挑挑拣拣,最终在地上摆出了一个人的形状!
那些选好的骨头抛进了药炉里,在特制的药水中漫长地浸泡,直到泡得洁白光亮才被捞出,开始正式打磨。
但后面的步骤宋临阁看不见了,因为荀容端着满满一盆捞出来的骨头,进了最里面的小屋,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并明确表示:独门秘术,闲人止步。
这闲人,除了指王府中的人外,自然还有躲在暗处的宋临阁。
每到那时,他就只能守在院中角落,倚月吹风,摇头苦笑。
但一颗心却是奇异地安定,像是知道,她在,他在,他们在同一处地方,沐浴着同一轮月,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如今,眼睁睁看着荀容吞下毒药,面不改色,宋临阁心中异样的感觉愈加浓烈,他发誓从没见过这样的奇女子。
她对一切都无所谓,不骄不躁,不喜不悲,永远淡然着眉眼,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只有提到“他”,那个她所谓的先夫时,她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情感……
好奇心过盛的一品带刀侍卫宋临阁承认,自己在这一刻,动的不仅仅是好奇心了。
荀容每天都是深夜工作,白天睡觉,睡到黄昏时就起身,裹着斗篷独自出门,一个人去郊外的湖边抚琴。
有了王爷的默许,府中没有人敢拦她,也没有人敢跟着,褚怀自然也不怕荀容一去不回,他甚至渐渐摸到了一些她的古怪性子。
所有人中,唯独宋临阁,他这个形影不离的暗卫,除了荀容深夜雕骨时不得打扰外,其余时候能够跟随她去任何地方。
这让宋临阁觉得很庆幸,也陡然发现,自己竟早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份任务。或者说,是爱上了一份独一无二的神秘,一个想解也解不开的谜团。
(五)
已是隆冬时节,大风猎猎,郊外冰天雪地,湖面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这样冷的天气里,人人无不是想着在家围炉暖酒,却只有荀容这个疯子才会每天雷打不动地到湖边抚琴。
宋临阁说出这话时,埋怨是假,语气里倒含了七分笑意,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与欢喜。
欢喜这黄昏中的静谧时光,欢喜这琴声缭绕的荒郊野外,无人打扰,只有他和她的白雪天地。
他曾对荀容说过,要她下次服药时偷偷藏下一颗,交给他,他认识不少江湖奇士,或许能够找到解药,让她不再受控于四王爷。
但荀容意料之中地拒绝了,淡淡道与他毫无干系,徒留宋临阁无限怅惘。
如今再次在湖边看夕阳西下,宋临阁旧话重提,末了,摇头苦笑,叹荀容是个既不怕冷又不要命的疯子。
年轻俊朗的带刀侍卫以为自己将心思藏得很好,湖边抚琴的人却背影一顿,幽幽叹了口气:“你莫要喜欢我,我不会喜欢你的。”
直言不讳,一语戳穿。
声音清清冷冷的,依旧是淡漠出水的凉薄,却叫宋临阁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儿从树上跌下。
明明极伤人的话,从荀容嘴中说出来就是那样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叫宋临阁哭笑不得,又无从辩驳,只能摸摸鼻子,抱紧剑偏过头,假装没听见。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夕阳笼罩,抚琴的荀容微微侧首,余光瞥向树上的宋临阁。
风吹衣袂,长发撩动,那一眼里,有不解,有怜悯,更多的是……叹息。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当褚怀满心忐忑地来到荀容院中,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时,眼眶一热,激动得简直不能自持。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从来没有想到还能见到夷香,见到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
骨架是用白鹿之骨重新组合拼起的,鹿眸嵌入眼眶,再以掺杂了鹿血的凝露作为填充骨架的血肉,最后以鱼胶使其严丝合缝。
每一个环节都无懈可击,凭借荀容出神入化的雕骨手艺,当真是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重塑后的夷香,依旧穿着一身月白素衣,依旧散着一头乌黑长发,依旧眉目清俊,站在那儿就好似一幅画。
但他却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说话,也不会吃饭,按荀容的话来说,不过一个雕像而已,终究不是真人。
但荀容说,只要有亲近的人陪在夷香身边,每日与他说话交流,让他吸够天地之灵气,久而久之,他便能像常人一样行走说话。
褚怀听得眸含热泪,抱紧一动不动的“夷香”,欣喜若狂。
暗处的宋临阁更是震惊莫名,他从不信怪力乱神,此番却也不得不叹服了。
只是,当褚怀搂着“夷香”出了院落后,身后的荀容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倏冷,比之平时更要冷上几分,冷得如刀尖上的锋芒,叫人不寒而栗。
宋临阁打了个哆嗦,却见荀容转眼间又恢复如常,脸上依旧是一贯的淡漠。
他目视着她进了屋,关上门,隔绝了一切喧嚣。
院中寂静无声,只有雪花纷飞,悄然融入大地,白茫茫一片。
宋临阁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眨了眨眼,一层霜落于长睫,凉凉化去,静静湿润了眼眶。
心头隐隐有股不安的感觉,他忽然很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四王爷和皇后彻底反目?而那名唤作夷香的宫廷琴师,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天地寂寂,自然没有人来回答宋临阁的疑问,但不要紧,他深深地明白,只要是有迹可循的东西,都能查出来。
回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他呵出一口冷气,拍拍肩头的雪花,不禁想到,这场寒冬究竟何时才会过去?
(六)
按照皇后的计划,褚怀对着那个“夷香”,朝夕相处下来,接着就该慢慢爱上她了。
是的,褚怀不会知道,他所搂着的那个“夷香”,会一天一天地发生变化,他会一点点变成皇后的模样,而同时,褚怀也将日积月累地吸入那摄人心魄的香,被不知不觉地迷惑,无声无息地忘记真正所爱,最终痴痴爱上怀中的“皇后”。
褚怀根本不会想到,以鹿骨雕成的“夷香”体内,其实流淌着一半皇后的鲜血。
这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局,正是荀容答应皇后,让褚怀回心转意的办法。
如今已成功一半,剩下的只等时间来验证。
荀容不用再整夜忙活,闲下来却更爱去湖边了,她见不得阳光,每次去都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脸上还遮着材质特殊的面纱。
她弹的曲子宋临阁都会哼了,就是那首寿宴上的《拂香》,旋律悠悠,在风雪中飞得很远很远。
因亲眼见证过荀容雕骨塑人的神奇,宋临阁禁不住好奇地问道:“荀容做雕骨师以来,雕过最好的作品是什么?”
荀容抚琴不语,良久,才轻轻开口,望向冰封的湖面,宛若自言自语:“有两件,一件是这架古琴,还有一件,是……”
许是风雪太大了,后面的话宋临阁没有听清,大风乍起间,竟掀开了荀容的面纱,阳光直直一照,灼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刺得她痛呼出声。
不及多想,宋临阁立马翻身跃下,飞掠到荀容身边,一把将她护入怀中,替她挡去直射的阳光。
天地间像刹那静了下来一般,只有漫天风雪,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宋临阁伸手为荀容戴好面纱,呼吸急促间,耳垂已尽染绯红,荀容一双眼眸清清冷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多谢了,只是……还不撒手?”
宋临阁身子一颤,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撒手转过去,心跳如雷间,却是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呼之欲出,又无从捕捉,那些能串起来的东西叫他冥思苦想,在风雪中微微蹙了眉头。
一转眼便到了荀容和皇后约定的日期,皇后去普华寺上香祈福,支开婢女,进了后院厢房,见到的人自然是褚怀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果然不再是仇深似海,而变回了从前的情意绵绵,迎上去的皇后鼻头一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多久他没有这样看过她了,她深爱的四王爷又回来了,荀容果然本事滔天,没有骗她!
而另一头的王府里,宋临阁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小黑屋,思前想后,终是按紧腰间剑,几个飞身,消失在了院子中。
这是他第一次“擅离职守”,但他心里隐隐不安,多年培养出的直觉告诉他,有些东西如果再不解开,恐怕就来不及了……
(七)
皇后失踪了。
从普华寺回宫后一切如常,甚至还陪皇上用了膳,却在沐浴的水池里消失了。
是真真正正地消失。
伺候她沐浴的宫女不过出去取个玉勺,转头回来就看见,缭绕的水雾间,皇后的身影越发缥缈,似起了一阵白烟,等到宫女奔上前一看时,水池里已经空空如也,皇后不知所踪!
整个皇宫顿时一片大乱,更有宫女侍从私下议论,皇后平素吃斋念佛,又刚从普华寺回来,此番莫不是羽化登仙了?
所有人中,唯独在宫中阁楼调查完卷宗,收到消息的宋临阁,出来时第一反应不是别的,而是—
皇后被调包了!
他撞见过荀容玩这种障眼法,以骨头混合凝露鱼胶,雕成的小猫,栩栩如生,还会喵喵叫,却被荀容随手掷入了药炉里,白烟腾起后,转眼化得干干净净。
他有理由相信,皇后失踪一案也是此等原理,水池里应该是荀容雕成的“假皇后”,她不是无缘无故地失踪,而是悄无声息地在水中化开,化成了一阵白烟,彻底散去。
也许真皇后在普华寺就已经被调包了,对,就是普华寺里,皇后与四王爷褚怀约见的那间禅房!
所有线索贯穿起来,一切浮出水面,他终于知道荀容的目的了!
她是回来复仇的!
马不停蹄地带人赶到普华寺,宋临阁一间间禅房找去,心急如焚,却始终没有找到皇后的踪影,他心头狂跳,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中了荀容的圈套!
王府,人一定早已转移到了王府,所谓的障眼法是故意要让他识穿的,不过是想让他中计,拖延搜救的时间!
来不及多想,宋临阁一马当先,侍卫队兵分两路,一路继续留在普华寺搜寻,一路跟着宋临阁前往王府。
时间刻不容缓,侍卫队被宋临阁远远甩在身后,他快马加鞭,率先赶到了王府,也不再隐瞒,亮出腰牌,径直朝荀容居住的后院走去,却在门口迎面撞上了抱着古琴,正要出府的荀容。
她竟然还有心情去湖边抚琴!
宋临阁心绪激荡,脱口而出:“我知道你是谁了!”
荀容“哦”了一声,看向宋临阁,神色如常,仿佛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这一切都要从那个叫夷香的宫廷琴师说起,当年允帝将他赐给了四王爷,他被强扭入府后,宁死不从,九死一生地从王府逃脱,行踪却被皇后派去的杀手率先找到,被乱剑刺死在了屋中。四王爷赶去时,只剩一片废墟,他连夷香的尸骨都未捞到一块,悲恸欲绝,回去后就大病了一场,与皇后彻底决裂……”
宋临阁这段日子用尽所有人脉,暗中调查,终是找到了当年参与行动的其中一个杀手,从他口中得知了两年前那桩机秘任务。
“但其实没有人知道,那琴师当时已有一个未婚妻,而你口口声声说的先夫,正是逝世于两年前,那个最擅长弹奏《拂香》的宫廷琴师……”
声音戛然而止,宋临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眸,在荀容冷如幽潭的面色中,一点点倒了下去。
“你太吵了,我要和夷香去湖边抚琴了,抚最后一曲……”
斗篷扬起,女子的身影缥缈远去,宋临阁不甘地睁着眼,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亦成了他失去意识前望到的最后一眼。
如果没记错,今天刚好是她毒性发作的又一个周期,她有没有服下新的药?
(八)
大风猎猎,白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哀婉的曲子在空中飘荡着,像在诉说一个情深不悔的故事。
宋临阁带着侍卫队赶来时,那曲《拂香》已经奏到尾声。
风雪中那道背影,伶仃而单薄,散下的长发还像两年前一样漆黑如墨,透着主人家遗立于世的孤傲。
宋临阁的声音在发颤:“我该叫你荀容,还是……夷香?”
“她”到底还是没能对他下狠手,只将他弄晕而已,但他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完,他其实真正想要说的是,真相根本不是表面显露的那样!
他越查越心惊,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他一醒来就跟赶来的侍卫队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能找到皇后以及四王爷的踪影,只怕找到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们的下落只有一手操纵这场局的荀容知道—
哦,不,确切地说,是扮成荀容的夷香知道!
“我查过你的卷宗,你来自沅水一带,是白巫族的后代,白巫族最擅长一些稀奇古怪的巫术。我派去沅水查探的人飞鸽回报,两年前有男子抱着死去的未婚妻去求老族长,同老族长达成了秘密交易,与其交换了雕骨的本事,尔后改头换面,背着一架古琴来到了都城,开始自己的复仇计划……”
种种怪异叫宋临阁不得不怀疑,“荀容”平日罩在斗篷里,看不出身形,但那夜“她”在寿宴上抚琴,脱了斗篷,着一袭月白素衣,他才陡然发现,“她”竟是极高极瘦,甚至与他不相上下,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女子有这样高,疑窦就此种下……
后来他百般试探,更是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他不动声色,直到那日湖边抚琴,大风吹开了“她”的面纱,他跃下树护在“她”身前,不经意触到了“她”的前胸,他心跳如雷,转过身时却有什么在脑海一闪而过,一个大胆的猜想浮出水面……
虽然“她”极清瘦,但总归是个女子,即便不甚丰满,但胸口也不可能平成那样,再联系起平时的细微末节,种种迹象全都表明,“她”不是个女子,至少不是个正常的女子。那么,“她”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褚怀一见到“她”就激动不已,说“她”虽然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夷香,但“她”身上却有夷香的气息……
“我顺着所有线索查下去,发现当年那群杀手完成任务后,直接撤退,根本没有放火烧毁一切。但四王爷赶过去时,面对的却是一地废墟,尸骨都未捞到一块,这说明,在杀手撤退后,有人放了把火,把一切烧得干干净净,那么是谁呢?是谁一把大火将竹屋烧了,毁尸灭迹?是谁在那场追杀中,瞒天过海地活了下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和我的猜测越发吻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是因为两年前,死了的人不是夷香,而是荀容,你才是真正的夷香,你没有死!”
“砰”的一声,弦断音止,抚琴的背影一震,缓缓回过头来,依旧是清清冷冷的一双眸,面纱却被唇角溢出的鲜血一点点染红。
宋临阁大惊,泛着泪光奔上前:“你果然没有服新的药,你大仇已报,生无可恋,早就抱着必死的决心是不是?”
“荀容”抬手止住了宋临阁的脚步,“她”笑得虚弱,将断了弦的琴抱进怀中,眷恋地一寸一寸轻抚着,声若梦呓:
“你真的好吵,为什么要来打搅我和夷香最后的时光……”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不肯相信她死了,仍要装作她还在的样子,他宁愿两年前死的是自己,而他的荀容还在,他就是“她”,那个会蜷在他脚边,安安静静听他抚琴的荀容—
他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
(九)
夷香时常会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在宫宴上抚琴,叫四王爷褚怀看上,囚入府中,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
但答案他永远都无法知晓,他只能在无边清寒的夜晚,抱紧怀中的古琴,一寸一寸地摩挲着。
那把古琴,那把她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当年从王府九死一生地逃脱后,他和等候在外头的荀容会合,开始亡命天涯。
他们没日没夜地逃,逃到最后以为终于摆脱了,便隐姓埋名,在竹林安家,过了一段粗茶淡饭,却无比快乐的生活。
但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在那一天,皇后派的杀手找到了他们,追到竹林,发生了叫他至死也难以忘却的一幕。
荀容把他打晕,换上了他的衣裳,把他推入了竹屋的地下酒窖,一片混乱中,那群杀手赶到,看到的就是荀容抱起琴,想要跃窗逃跑的背影。
他们都不知道荀容的存在,包括褚怀和皇后,夷香一直将荀容保护得很好,即使怎样都没有透露过他还有个这样的未婚妻。
所以那群杀手根本未疑心有他,直接将扮作夷香的荀容拦截下来,乱剑刺死。
等到清醒过来的夷香从酒窖里爬出来时,只看到了荀容惨死的模样,血肉模糊。
杀手们即刻回去复命了,荀容用自己的性命代替了夷香,夷香再也不用担心追杀了,他可以有很长很美好的未来。
但当时抱着荀容尸体、哭得撕心裂肺的夷香却只有恨,他恨褚怀,恨皇后,却更恨荀容—
难道她以为,没有了她的余生,他还能美好快乐吗?
他一把火烧了竹屋,然后抱着荀容的尸体离开,回到了生养他的家乡沅水。
他在心中立下血誓,他要复仇,要让那些恶人得到报应。
他找到了白巫族的老族长,用自己那把名动天下的伏羲琴做交易,换得了白巫族的雕骨禁术,从此他不能见日,只能裹紧斗篷,活在黑暗中。
宋临阁曾问过他,他最好的作品是什么,他说有两件,一件是那把古琴,还有一件,其实不是别的,而是—
他自己!
他忍受换脸削骨的痛苦,将自己雕成了荀容。
但他极高的身材无法改变,男子之躯也依旧保留,只是揽镜自照时,看着镜子里那张和荀容一模一样的脸,他会痴痴地笑,他不断对自己说,镜子里的“她”就是荀容,荀容就是“她”。
他一直骗自己,荀容还没有死,她还活得好好的,一直陪在他身边,就像那把琴一样,日夜陪伴着他,不离不弃。
他抱着古琴,来到陈国都城,化身神秘的雕骨师,开始处心积虑,一点点设局,一步步接近仇人,以“荀容”的身份,替“先夫夷香”报仇!
所幸,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除了唯一的意外—
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卫宋临阁。
他曾想过大事一了,就解决宋临阁的性命,但竟下不了手。
那个善良而正直的带刀侍卫,每次在树上都偷偷看他,还以为他不知道。
他心中好笑,抚出的琴音却是饱含唏嘘。
他提醒过宋临阁,不要喜欢上自己,他是不会喜欢他的。事实上,宋临阁不是不要喜欢他,而是根本不能喜欢他!
因为他是个男人!
即使一直欺骗自己,但他心里清楚,他的荀容再也回不来了,不管他怎样扮作她,那个安静地听他抚琴的女子都永远回不来了,留下的只是他这具为复仇而活,苟延残喘的躯壳。
所以在湖边抚琴时,风吹衣袂,长发撩动,他望向宋临阁的那一眼里,有不解,有怜悯,但更多的,却是……叹息。
中了他巫术的褚怀神志不清,被他的说辞彻底蛊惑,他说,他做的那个“夷香”还不完善,要想“夷香”真正复活,需用—
另一个人的命来换。
这另一条命用谁的,自然不用他多点拨。
不久就到了皇后和他约定的日期,褚怀按照他的指示,等在了普华寺的禅房里,见到了满心欢喜的皇后。
这场局到这里,终于能够收网伏诛!
褚怀把昏迷的皇后带到了他身前,他眸如寒冰,将皇后泼醒,被堵住嘴的皇后吓得脸色惨白,呜呜直叫。
他把刀子递给早已丧失理智的褚怀,看着他上前。他裹着斗篷,抱着古琴,站在黑暗中,笑得残忍而快意。
“夷香,你看到了吗?他们在自相残杀呢,害死你的那个皇后,要被她最爱的人亲手杀掉呢,夷香你看见了吗?”
他抚摸着古琴,恍惚间又把自己当成了“荀容”,痴痴问着。
天知道他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只为让她泉下安息,不再孤单寂寞。
因为那些曾害过她的人,都会下去陪她,一个也不会少!
包括现在冷宫中,那两位曾在宫宴上帮褚怀开口,要求陛下将他赐给褚怀的冯贵人、李贵人!
他走出地下密室,将门彻底锁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里面的褚怀在发疯,他们将在这个谁也找不到的密室里,自相残杀,自生自灭。
一个被爱人亲手杀掉,一个疯癫冲血而死,相拥而亡。
多好,他抱着古琴,喃喃着,只觉自己当真善良,至少让一对“有情人”能一起下地狱。
(十)
夷香是死在宋临阁面前的,他搂住古琴,眸光涣散,唇边却含着笑,带着无尽的解脱。
白雪纷飞的天地间,宋临阁嘶声恸哭,多年来第一次有种失去的感觉。
他失去了“荀容”,还是“夷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失去了那个在烛火摇曳间,眉眼淡淡,理所当然地说着“我为什么要对你笑”的人。
眼高于顶的他对宫廷众人向来不屑一顾,二十几年来,他第一次遇到了值得他敬佩的人,虽然只有数月相处,却好像多年老友一般。他失去了知己,也失去了唯一想要了解的人。
他想,这大概将会是他此后许多年,甚至一辈子都解不开的一个心结。
千魅洲之白霜
楔子
传闻云岭有片千霞林,林中有座古墓,墓里住了一对恩爱夫妻,一个唤作白霜婆婆,一个唤作赤叶先生。偶有附近山民误入林中,被毒蛇猛兽咬伤,得其夫妇救下,施以妙手,不仅伤口愈合如初,身上其他旧疾也一扫而光,堪称妙手神医。
久而久之,白霜赤叶的名号传得愈来愈远,有商贾权贵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求药问诊,却无奈他二人神出鬼没,常使求医者无功而返,如此一来,千霞古墓更添神秘。
(一)
洛无衣要带白霜离开古墓时,赤叶追了出来,一头红发在风中飞扬,俊逸的面庞满是焦急,他嘶声喊着:
“白霜你疯了吗?你难道真的要和他走?”
与洛无衣同骑一匹马的白霜,再三回头后,终是跃下了马,轻盈地奔向赤叶。
他们一个白发红裳,一个红发白衣,相似的眉目俱是一样绝美,对望而立的场景就如一幅画。
风吹林间,竹叶纷飞。
还以为白霜回心转意,赤叶正要流露出欣喜之色时,白霜的一番话却叫他呼吸一滞,如坠冰窟。
她拉着他的衣袖,眸光闪动,轻声唤他:“哥哥。”
“我和无衣见过他师父后,很快便会回来,哥哥不用担心……”
轻柔的声音中,赤叶身子一颤,蓦地拂袖大怒:“别叫我哥哥,我才不是你哥哥!”
他咬牙切齿,望向白霜身后跨马而立,眉目俊秀的洛无衣,握紧了双拳。
早知他会带走白霜,那么在白霜救回他的那天起,他就该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的!
白霜救下洛无衣的时候,他正在林中与一群恶狼相斗。
鲜血模糊了眼前,洛无衣骑的骏马被咬破喉咙,群狼将他团团围住。他只手撑剑,两条腿已毫无知觉,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葬身狼腹时,一袭红裳从天而降,白发胜雪,衣袂飞扬。
美得就像一道霞光,映亮了他彼时沾满血污的双眸。
当驱散狼群,洛无衣倒在白霜怀中时,白霜万万不会想到,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芷儿,芷儿你居然没死,你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那时的洛无衣仿佛认出了白霜,一副如遇故人的模样,紧紧扣住白霜的肩头,激动不已。
白霜一愣,却是赶紧摇头:“你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你。”
而洛无衣却依旧激动着,甚至抬起满是血污的手,动情地想抚向白霜的一头白发,他喉头微动,轻颤着身子,哽咽了声音:
“芷儿,你为谁……为谁……白了头?”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后,洛无衣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栽,昏倒在了白霜怀中。
彼时暮色四合,夕阳昏黄,白霜在树下怔怔地抱着洛无衣,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耳边还不停回荡着他那句“为谁白了头”,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她答不上来,心头却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直到赤叶寻来时,她还在想那个“芷儿”究竟是谁,与她有什么关系。
好奇的种子就这样埋下,在此后生根发芽,于千霞林的万丈霞光中,演变为了缕缕情丝。
(二)
洛无衣在古墓里住了四个月,始终不愿离开。
他最初一直缠着白霜,整天整天地叫她“芷儿”,深情款款的模样直叫赤叶都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臭小子你少装疯卖傻,伤好了就赶紧滚,你再叫声芷儿试试,信不信老子把你扔出去?”
赤叶生得俊美妖冶,红发白衣,翩然出尘,脾气却很火暴,与温柔腼腆的白霜截然不同。
对于白霜赤叶的传说,洛无衣早有耳闻,但真到了古墓,他却发现,一切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白霜更是在他问及此事时,绯红了脸道:“我们不是夫妻,赤叶是我哥哥……”
这话每次一出口,赤叶都会气急败坏:“谁是你哥哥?”
尔后拂袖而去,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对于白霜赤叶的关系,洛无衣虽觉奇怪,却也未想太多,他只是在很久之后,才终于接受了白霜不是芷儿的事实。
那时他和白霜常常坐在古墓后山的一片花海中,看夕阳斜沉,白霜好奇,他便向她讲述了自己与芷儿的故事,不外乎是有情人历经坎坷,却未得眷属,最终天人相隔的凄惨结局。
白霜不谙情事,心思至纯,每每听得难过不已,总是柔声安抚洛无衣,想方设法地逗他开心,让他走出伤痛。
许是白霜的目光太过温柔,许是后山的景色太过美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洛无衣竟像真的放下了过去,能够在绵延的花海里,与白霜相视而笑,如获新生。
他开始每天清晨在花海里舞剑,回去时便给白霜带一束鲜花,或是亲自下到小溪里摸鱼,让白霜尝尝自己的手艺。他还教她唱江南的小曲儿,陪她并肩坐在月下看星星……
那段朝夕相处的日子,白霜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与欢快。
当洛无衣有天半夜,避开赤叶,悄悄叫醒她,带她去后山捉萤火虫,试探着牵住她的手时,她一颗心忽然跳得厉害。
两个人在漫天萤火下望着彼此,发梢飞扬,纠缠在了一起,有什么在夜风中柔软化开,带着醇酒醉人的芬芳。
等到赤叶有所察觉时,白霜和洛无衣已经情根深种。
赤叶勃然大怒,第一次冲白霜发了雷霆怒火:“你懂什么?他不过是看你长得像他的旧情人,拿你当替代品罢了!”
洛无衣急着辩解:“绝不是这样,前尘往事我已放下,我是真心爱着白霜的。”
白霜也道:“哥哥,我信他,我信无衣是真心待我……”
两道身影紧紧依偎着,握住的双手像是一辈子也不会松开,赤叶胸膛起伏着,怒极反笑:
“很好,很好……那白霜你问问他,他不是爱你吗?你看看他愿不愿意为了你一辈子留在古墓?”
辛辣的厉喝中,白霜脸色微变,望向赤叶的目光中,甚至都带了些乞求的意味,而洛无衣也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有些怔忪。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赤叶冷笑不止,忽然一拂袖,狠狠将洛无衣推出了古墓,机关一按,墓门轰然一声合上。等到白霜反应过来时,已经扑了上去,隔着墓门大声唤着“无衣”。
洛无衣也在外面不停拍打着,却无论他说什么,赤叶都不为所动,反而拉起白霜,不由分说地将她拖进了古墓深处。
这一夜仿佛格外冷,大风呼啸,伴随着几声惊雷,一场秋雨滂沱而下。
白霜心跳如雷,却被赤叶死死按住手脚,她在赤叶怀中拼命挣扎着,泪水夺眶而出,雪白与赤红的长发交缠着,赤叶声音嘶哑:
“白霜你别这样,世上只有我们是一心一意地为着彼此的,其他人都不能相信。就让那个臭小子知难而退自己离开,你也赶紧忘了他,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
下了一夜的大雨敲打着三个人的心,当墓门第二天打开时,白霜几乎是踉跄着奔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古墓外,只手撑剑,脸色苍白,浑身湿漉漉的洛无衣。
他居然没有走,就这样在古墓外的风雨中跪了一夜!
白霜轻颤着双手,水雾模糊了眼前,她再也忍不住地扑上去,一把拥住了那副摇摇欲坠的身子。
“无衣,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和哥哥说的一样……”
洛无衣眨了眨眼,雨水滑过长睫,他额头滚烫,像是发了烧,无力地靠在白霜肩头,手却紧紧回抱住她,声音虚弱而坚定:“我想好了,我想了一晚,终于想好了……”
站在白霜身后的赤叶,眉头紧皱,神色复杂地望着这一幕,不期然地对上洛无衣决绝的目光。
他声音不大,却认真而笃定,清楚得叫人难以置信,为之一震。
他说:“我想好了,我愿意留在古墓,一辈子也不离开。”
外头的世界虽好,怎么也不及有她的这一方天地。
(三)
洛无衣对白霜道,他乃名剑山庄的大弟子,师父对他恩重如山,他想带她回一趟名剑山庄,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父,让师父替他们主持大婚,正式结为夫妻,然后他们就回到古墓,长相厮守,再也不分开。
白霜听得感动不已,偎入洛无衣怀中,笑着点了点头。
那时的白霜当真是欢喜至极,无论赤叶如何劝阻,她都铁了心要和他走。
一路山水跋涉,风餐露宿,白霜却丝毫不觉得辛苦,反而与洛无衣骑在一匹马上时,感觉两颗心是从未有过地贴近。
她哼唱着他教的小曲儿,时而眉眼含笑,时而又担心地回头问他,师父会不会不喜欢她?
望着白霜那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洛无衣好笑又酸楚,伸手抚上她那头雪白的长发,对上那双盈盈若水的眼眸,只觉整个胸口都是暖暖的。
他贴在她耳边,气息灼热,带着宠溺般的温柔。
“不会的,我的白霜这么好,不会有人不喜欢的。”
因着这句话,接下来几天,白霜嘴角都噙着笑,像个单纯而有些傻气的孩子。
但许是水土不服,天气也渐渐寒冷起来,自从离开古墓后,白霜像受了风寒,身子越发虚弱,额上更是时常一阵阵地冒冷汗。
洛无衣担心不已,夜宿客栈时,火急火燎地请来郎中看病,那乡野郎中看了半天,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倒是白霜忍不住笑了,在郎中离去后,一戳洛无衣额头,偎入他怀中,一副小女儿娇态:
“无衣你傻了,你莫不是忘了‘白霜赤叶’的名号?”
轻轻柔柔的声音里,洛无衣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白霜自己就是个神医,他还给她去请郎中,这不是鲁班门前耍大刀吗?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绷不住笑作了一团,笑过后洛无衣搂着白霜,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温声问她到底有没有事。
白霜摇摇头,水眸盈盈,只叫洛无衣放心就好,身子却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格外怕冷。
洛无衣只注意到白霜手脚冰冷,却没有发现,她低垂的眉眼微微颤着,仿佛在极力忍耐些什么,更没有发现,她长睫生霜,呵气成冰,垂下的白发似乎又长了许多。
他们就这样搂着彼此,外头风拍窗棂,呜咽作响,房里却是烛火摇曳,一室静谧。
恍惚间白霜抬起头,望着洛无衣俊秀的侧颜,缓缓扬起了嘴角,竟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当“名剑山庄”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时,洛无衣深吸了口气,拉紧白霜的手下了马。
他从没那样紧地拉过她,拉得她手心都有点儿疼了,白霜奇怪地看了眼洛无衣,还以为他和她一样,紧张接下来的会面。
而当白霜日后被关在铁笼里,回想起这一幕,却只觉心口一丝丝地抽疼,才发现,自己是那样可笑与可悲,自作多情得荒唐,他紧紧拉住她的手,不是因为在乎,而是因为—
猎物即将落网的忐忑与兴奋,他只是……害怕她逃走。
“人来了!”
随着一声尖叫,踏入山庄的白霜还未反应过来,一个铁笼已经从天而降,“哐当”一声,将她牢牢地困住了。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突然得白霜脸上的笑容还僵在嘴边,那句在心底想了一路的“师父”还来不及喊出。
等她回过神时,已听到洛无衣叫出那声“师父”,慌乱的一张脸竟不敢看她。
埋伏已久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出,看着笼中的白霜如释重负,一拍洛无衣的肩头:
“无衣,做得好,不枉为师等了你四个月,你总算将白霜婆婆骗出古墓,来为芷儿看病了!”
如一记重锤狠狠砸下,白霜身子剧颤,瞬间变了脸色,几乎都要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