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莫心洁的家,黄晟意心里越胆怯。他的每一步都很犹豫,他几乎要掉转头回去了。可是黄浩威兴奋地大喊大叫,迫使他不得不忍受着痛苦的煎熬。莫心洁打开门,黄浩威象小猴子一般跳进来。莫心洁抱起他,不住地亲他:“妈妈好想你,妈妈天天做梦都梦见小威。小威想不想妈妈?”黄浩威很快地答道:“想。妈妈,你回厦门吧,我想和你在一起。”莫心洁几乎落下泪来:“妈妈在上海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脱不开身。等妈妈有空了,就和小威长住,再也不离开小威了。”黄浩威嘴一扁:“妈妈,你是不是不回厦门了?”莫心洁心一惊:“小威为什么这么说?”黄浩威很懂事地说:“离了婚了,就不在一起了,走得远远的,想见也见不到了。他们都这样说。妈妈,你不要走,我和爸爸都不让你走。”莫心洁抱紧他:“妈妈不走,妈妈从没有想过要离开小威,妈妈哪里舍得抛下小威?”黄晟意心里不住地翻腾,闷闷地坐在沙发上。袁美华端着糖果走出来,黄浩威叫着跳着去抓糖吃。莫心洁转过身来,恢复了平静,淡淡地说:“你出几天差?”黄晟意不自然地说:“四天。”莫心洁敏感地说:“找我有事?”袁美华见状,把黄浩威带到阳台上去玩。黄晟意怪怪地笑了一下:“什么都瞒不住你。翁家旭死之前,你曾经……和他联系过?”莫心洁的脸色变了变。黄晟意不敢看她,低了头不住地咬着嘴唇。莫心洁幽幽地说:“你还知道些什么?翁家丽也知道了?她躲在幕后操纵?”黄晟意愤愤地抬起头:“她根本就不愿意追究,她想逃避。其实她的心里很苦。”莫心洁愕然望着他,忽而酸涩地笑了起来:“难怪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底是千恨万怨也最终舍不得。”黄晟意气恼道:“我以为她气量小,原来你也一样。我何尝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若是警方插手进来,我乐得清闲,何必非要跑这一趟?我好容易才争取到这次出差机会,你却跟我拈酸吃醋!”莫心洁的脸刷得白了:“我说你有这样的好心,特意带小威来看我,原来只不过是想判我的罪。好,我遂你的心愿,我承认是我杀的翁家旭,姚小方也是我杀的,若是翁家丽敢来找我,我敢连她一块儿杀了。她怎么不来?怕我下手?特意撺掇了你来挡刀子?她估计我舍不得对你下手吗?现在你全知道了,可以报警了,我什么都不在乎,我杀翁家旭的时候,就把一切都抛弃了,包括我的婚姻和生命!”黄晟意气得浑身发抖。
黄浩威跑出来,拿着飞机模型,嘴里呜呜地喊着。黄晟意拼命呼吸着,努力使情绪平静下来。袁美华看出些苗头,拉了黄浩威要给他洗澡。莫心洁阻止道:“我来吧。妈,你陪晟意说说话,他过来一趟不容易。”黄晟意听得刺耳,勉强忍住不去理她。袁美华连忙说道:“晟意,要不要饮料?天气热,喝点冰水降降温吧。”
莫心洁一边给黄浩威洗澡一边努力控制着眼泪。她恨自己的表现太冲动,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静。她平时掩饰得很好啊,为什么今天却象发疯似的胡乱说话呢?纵使黄晟意把她的话当作气话不认真考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从此全毁了。可她忍受不了他对翁家丽的袒护。他对她爱护有加呢,他们如愿以偿地过着开心幸福的生活,而她却要孤独地在这个她不喜欢也感觉不到温情的地方终老。他们似乎冰释前嫌了,而起因就是翁家旭和自己的秘密来往。他们是怎样发现的?他们都猜到了什么甚至查到了什么,已经显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完全失去了婚姻。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让她措手不及,以至于因不能接受而大发雷霆。倘若黄浩威没有及时出现,黄晟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自己又会说出甚至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其实她的心里很苦”,这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们为假象而痛苦,她却为隐瞒真相而被迫承认假象而痛苦,她心里的苦又有谁知道?翁家丽尚且可以倾诉,她又能向谁倾诉?
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了,掉落在黄浩威脸上。黄浩威惊讶地说:“妈妈,你哭了。”莫心洁连忙擦掉眼泪,强装没事地说:“妈妈好久没见到小威,又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小威要到什么时候,心里难过就哭了起来。小威有没有听爸爸的话?小威喜不喜欢阿姨?”黄浩威拍打着水,没精打采地说:“不喜欢。”莫心洁一阵窃喜:至少儿子还是向着我的,我还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从卫生间出来,莫心洁又扮回以前的沉稳。袁美华向她使了个眼色,抱了黄浩威去换衣服。黄晟意闷着头磕瓜子,手机械地动着。莫心洁摁住他的手:“别吃了,小心上火,本来天就热。”黄晟意拿起冰啤酒往喉咙里灌,莫心洁一把夺下来:“你不要命了?就算是跟我怄气,也用不着作践自己的身体。我刚才说话太过分,我向你道歉。既然你专程来想调查翁家旭的死,我不能不配合你,你们有权知道真相。我也不想再隐瞒下去,憋在心里终究是难受,说出来图个痛快吧,也减少点精神负担。翁家旭是和我有来往,因为他和莫振东机缘巧合地相识了。我至今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凑到一起的,反正莫振东开始找我要钱,还千方百计地想找我妈。我自然不能让他找到我妈。他是个混蛋,当初追求我妈纯粹是为了她的钱。他装得那么温文尔雅,一副绅士派头,可是婚后立刻现出原形。这还不算,他还拿骗我妈的钱包养情妇。我妈好不容易才甩掉他,怎么能跟他再联系上?可是翁家旭知道我妈有钱,莫振东就缠着我,他还告诉了翁家旭我妈在广州做三陪的事,翁家旭反过来要挟我。我妈为了不连累我,早早地就一个人去了上海,我不能不保护她,我没有办法。”黄晟意苦涩地说:“他无耻地向你提出要求?”莫心洁沉重地点头:“我开始不理睬他,他非要约我在公园里见面,他说这些年来他始终未能忘情。我只答应他好好想一想。他又想让我去旅社,他想报复你。你抢走了家丽,你害得他们兄妹感情破裂,他恨你,他要让你难堪。我不能中他的圈套,他必须死。如果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办?”黄晟意猛地把啤酒一口气喝完了,抹了抹嘴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莫心洁握住他的手:“你恨我吗?”黄晟意斜着眼,漫不经心地说:“给我恨你的理由。”莫心洁心头涌起一股热流。
待到黄晟意父子睡了,袁美华悄悄来到莫心洁的房间。莫心洁没有睡,靠在床头,呆呆地望着墙壁。袁美华低声说:“你始终都放不下他。”莫心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息着。袁美华又说:“你老是骗他也不是个办法,不如由我来承认吧。”莫心洁摇头:“我心里有数。该来的总要来,我必须面对。他回去后自会和翁家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他很快就会忘记我,也忘记翁家旭的死。”
许映秋刚从北京回来,彭小慧就登门了,满脸笑容。许映秋春风得意地给她开了罐可乐。彭小慧巴结地说:“这一趟收获很丰富嘛,打算什么时候正式宴请宾客?”许映秋微笑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说笑话吧?”彭小慧抿嘴笑道:“老同学你都不肯说实话。说说看,是不是你不肯松口?多好的男人哪,还不赶快应承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许映秋妩媚地一挑指间:“向来都是男追女,难道让我上竿子跑着答应他?该你的终究是你的,赶都赶不走,不该你的抢也没用,抢到了还不得再飞走?”彭小慧坏坏地一笑:“原来你成竹在胸,算准了他不会跑。许映秋,你真有本事,让人羡慕不来。上次你嫁翁家旭,我们都觉得你亏了,惋惜得不得了。谁知道老天还是挺公平的,给了你最好的补偿。对了,翁家旭的死有没有什么眉目?”许映秋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态:“没有。”彭小慧撇撇嘴:“我看他们也查不出什么来。那个姓林的女警官紧问我你和莫心洁、黄晟意的事,她似乎对你们的三角恋爱很感兴趣,关键的不查,倒查这些边边角角的事。”许映秋心里一震,表面上装作平静地说:“谁都会对我和家旭的婚姻感兴趣,它本来就违背婚姻游戏嘛。”彭小慧嗤之以鼻:“那是世人想不通!其实很简单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做女人的图个什么?不就图个生活安逸舒适吗?谁对自己好,自然就嫁给他了。我和我老公不也不怎么相配吗?结婚的时候也有人说三道四。他是离过婚,那又怎么样?反正他没有孩子,我不用当后妈,有什么要紧的?”彭小慧还说了些什么,许映秋并没有听进去,她只关注小林的动向。她显然有些怀疑她。自己做得太张扬?她并没有再出现,也许是没有线索,只好放弃了,也许是想放长线钓大鱼,以后不能不小心点。
有人摁门铃,彭小慧抢先站起来,殷勤地说:“我来开吧。”来的是孙静,提着一大堆东西。她把袋子放在茶几上,笑盈盈地说:“这都是罗总送给雁子的,托我转送过来。人家罗总怕你不接受,特意绕个弯。”彭小慧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眼睛瞧都不瞧袋子。许映秋仿佛有些不高兴:“他太破费了。这些东西我买得起。”孙静不以为然:“可这是罗总的一番心意。来,小慧,你拿些回去给豆豆吃吧,我知道豆豆最爱吃零食。”彭小慧这才做出点反应:“伯母,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只是来看许映秋的,怎么能提着东西走呢?罗总的心意我可不敢冒犯。”孙静颇有点洋洋得意地说:“反正这么多,雁子根本就吃不了。家里还有呢,我哪里提得过来。你和映秋是老同学了,我一向拿你当女儿看待,你不是外人,跟我客气什么。你要客气,我可就不认你了。”彭小慧无奈地接受了:“这……可真是不大合适。阿姨,你们聊吧,我回去了。豆豆不好好学习,我得盯着她去。”孙静并不拦她,只是叮嘱了几句:“豆豆有空就过来玩吧,反正雁子一个人怪孤单的。”
彭小慧走后,许映秋淡淡地埋怨道:“妈,你太张扬了。”孙静笑道:“彭小慧就是个张扬的人,当着她的面不张扬,还等到什么时候?你和翁家旭结婚的时候她可有来看过你?现在你和罗总来往密切点,她就上竿子追着来拜会。对这种人本来就该张扬,否则胸中这口恶气出不了。”许映秋漠然道:“你们算是如愿以偿了。”孙静没有理睬她,而是喜滋滋地说:“过两天就是你爸的生日了,他在酒楼摆了几桌,到时候你和雁子早点来。”许映秋瞄了她一眼:“你还巴望着罗总也来吧。时间不对,他恐怕来不了。”孙静勉强笑道:“他能来最好,来不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关键是我们一家人借这个机会好好聚一聚。”
许映秋带着翁雪雁来到酒楼,立刻就被人群包围了。舅妈冲上来抱着翁雪雁直夸奖:“多水灵的孩子,越长越心疼了。映秋,怎么这时候才来?不用问,准是塞车了。你们累了吧,快到包房里歇一会儿。这儿的事我来操心,你不用管了。”许映秋凛然道:“我爸的生日宴会我怎么能闲着?”舅妈立刻转了口风:“说的是,我老糊涂了,说话总是不中听。我帮你带雁子吧,我一向都喜欢她。雁子,还记不记得舅奶奶?记得?哎呀,太好了……”许映秋哼了一声,转身来到孙静面前:“妈,我爸呢?”孙静得意地说:“跟几个副手在谈公事,马上就过来。他们老早就来了,又是干这又是干那,我简直就无事可做。你舅妈呢?啊,跟雁子玩呢。她不住地问你和罗总的事,我都快被她缠得透不过气来了。你舅舅送了好贵重的礼物,我都不好意思接受呢。”
正说着,许局长进来了,大家一窝蜂地拥过去。许映秋冷冷地看着骚动的人群,心里涌动起报复的快感。酒过三巡,许局长正要说话,忽见罗心雨走了进来。许映秋脸色沉了沉。她知道罗心雨来准没有好事。罗心雨送上礼物,摆出一副笑脸说:“我爸爸去香港签合同了,不能出席宴会。他本来想参加,可是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如果改期,必定会影响信用。商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了。我爸爸特意嘱咐我一定要把礼物送到,许局长请笑纳。”许局长打开礼盒,一个玉如意赫然弹了出来。众人齐声喝彩。罗心雨说道:“这点心意,局长还瞧得上眼吗?”许局长一笑:“罗总这礼太重了,我可承受不起。其实罗总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何必花这么多钱?”罗心雨自负地说:“这算不得什么。过几天我爸爸回来了,再亲自登门拜访,到时候补个更大的心意,以弥补未能亲自祝贺的遗憾。”孙静连忙说:“他人来就行了,何必这么客气?小雨,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罗心雨莞尔一笑,肚里冒出一股气。孙静接着说:“不介意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吧。家常便饭,也没有什么可招呼你的。”许映秋意味深长地说:“家常饭本来就是一家人吃的,小雨当然不介意。雁子,给姐姐倒杯酒。小雨,今儿说什么你也要多喝几杯,我们不喝醉了不罢休。”罗心雨忍着气端起了酒杯。
酒足饭饱之后,罗心雨借故告辞。翁雪雁的表现使她走都走得不痛快。翁雪雁拉着她的手:“姐姐,你不要走嘛,我们两个玩游戏。”许映秋趁机说:“难得雁子和你这么投缘,就留下来再玩会儿吧。公司里的事让别人打理好了,也不急在这一时。”罗心雨勉强保持着笑容:“我也想放下公事轻轻松松地玩耍,可是爸爸交代给我的事,我不能不认真完成。若是别人做得了,我当然推出去,我才不想这么操心费神呢。没办法,谁叫我姓罗,该操心的怎么也得承担着,跑都跑不掉。”许映秋微微一笑:“飞扬对你的期望我能理解,但是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应该过早背上这么沉重的负担。属于你的天空应该是蓝色的,而不是灰蒙蒙的。我会跟他提个建议,以后你就可以活得洒脱一点了。”罗心雨肚里冷笑一声,颇有深意地说:“但愿能如此吧。”
小车开出去老远,孙静才恨恨地说:“瞧她那嘴脸,明摆着是来示威了。说什么商场上信用最重要,不就是想暗示我们她爸爸看待公司比映秋重要吗?我才不吃她这一套!她若是有骨气,早就该脱离她爸爸的保护伞独自闯天下了,何必死皮赖脸地呆着,想方设法地摸她爸爸的钱花?她和我们有什么区别,倒要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将来罗家的财产归属于谁还不一定呢,咱们走着瞧吧。”许映秋冷然道:“她姓罗,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什么财产不财产的,考虑得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贪图他的财产!”孙静连忙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只是看不惯她罢了。你是重感情的人,你嫁翁家旭不就因为感情好吗?”舅妈挤了过来,愤愤地说:“谁说不是呢?映秋又不是没工作!若论条件,十个八个好男人都能找到,只不过两情相悦不容易碰到罢了。难得罗总和映秋这么合得来,难道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就要分开吗?”许映秋借口找雪雁逃了出来。窗外繁星点点,是个好天气。但是她的心情并不好。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她的心很是寒冷。人情冷暖就是这样的吗?她必须在继续掩饰真性情的痛苦中走以后的路吗?她没有别的选择。在那个漆黑而痛苦挣扎的夜晚之后,她的梦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个她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面对残酷现实的苦恼。她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翁雪雁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俯下身来,惊诧地看到雪雁的眼中增添了几分疑虑。她虽然稚气却很认真地问:“妈妈,你和罗伯伯的事是真的吗?”许映秋握住她的手:“雁子,有些事妈妈现在不能告诉你,你还小,无法理解。相信妈妈吧,妈妈做任何事都有理由。妈妈没有选择,妈妈必须这样做。”翁雪雁流了泪:“那爸爸呢?你忘记他了吗?你不要他了吗?”许映秋也流了泪:“妈妈以后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是现在你不要恨妈妈。”翁雪雁摇着头说:“我知道你是因为罗伯伯有钱才跟他在一起的,你不用再骗我了。我什么都明白,我七岁了,很多事我都明白。爸爸在你眼中到底有多重的分量?他死了没多久,你就这么急着另攀高枝。我恨你,我恨你,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她一转身就跑开了。许映秋撒腿就追。舅妈拦住了雪雁,哄着她去玩了。
孙静走过来,劝慰道:“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现在不会理解你的,在她心目中,爸爸是最好的男人,没人能代替得了他。人生有很多无奈,我们没办法解决,只能借助于时间来慢慢淡化了。”许映秋烦躁地说:“可等到她长大还有十几年,她会十几年都背上思想包袱。即使她不再想这件事,她心里总还有疙瘩存在,这会影响她的正常发展。”孙静幽幽地说:“你应该把时间缩短。”许映秋讶然。孙静苦笑一声:“现在的孩子成熟得早,不能再拿以前的标准来衡量她。有些教育内容必须提前。光靠堵是没用的,必须辅之以疏导。那时就是她该明白许多事情的最佳时机。”许映秋迟疑道:“你是说性教育?”孙静反问道:“难道不是吗?几千年来我们对性教育一直避讳着,因为这个话题太沉重。可是我们不能再逃避了,我们想要杜绝许多不该发生的悲剧,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问题摆到桌面上来,让孩子知道现实是怎样的,她们该怎样保护自己。当然,做父母的更应该知道该怎样保护孩子,怎样避免伤害。多少人都是因为疏忽大意才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痛,我们不能再渎职了,假如为人父母也能算是职业的话。”许映秋诧异道:“妈,你以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孙静的面容忽然沉了下来:“几年前吧。这些年你很少跟我交流,哪里会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呢?”许映秋的心在痛:“我们互相不了解。”孙静的脸有些抽搐:“你错了,我一直都很了解你,只是没敢说出来罢了。这些年你把痛苦深深地埋在心底,独自承受着煎熬。其实我和你一样受着煎熬。你不能诉说,我也同样无法诉说。”许映秋几乎站不住脚:“你全都知道?”孙静沉默了一会儿,努力平息了一下激动才说:“我早就猜出来了。我养了你二十多年,你的性情我还不了解吗?你当初执意要嫁翁家旭,还一个劲儿地说你们情深似海,我心里就明白了。我不敢哭,我怕加重你的心理负担。我知道你是憋着一股劲儿筹备婚礼的,你只有在我们激烈的反对下才有勇气顺利结婚,从而避免社会对你的伤害。我必须帮助你。我的角色扮演得很吃力,我的心正天都在滴血。我后悔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我恨社会对受害女性的不公平待遇,我想改变现状,但我无能为力,我不得不屈从于现实,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她的胸口一起一伏,似乎要爆炸了。许映秋突然失声痛苦。原来在茫茫人海中还有人能和自己一起分担痛苦,即使痛苦必须持续下去,但是她有足够的勇气继续承担着。并肩作战本来就是对人最大的鼓励!
夜已经很深了,莫心洁还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种种往事一齐浮上心头,挤兑得她不得不起床,站在窗前,望着繁星点点,静静地沉浸在幽暗中。黄晟意悄然站在她身边,轻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是不是在追忆往事?我也睡不着觉。想想以前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如今走到这一步,我心里很难过。”莫心洁转过身,轻抚着他的脸颊,温柔地说:“你的皱纹增多了,明显老了。你不应该是这样,你本来是个很快活的人,无论怎样的困难你都能克服,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把你击垮。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识吗?你为你不得不贷款来完成四年学业而感到羞耻。你的自尊心太强了。可是你充满了生活的热情,你拒绝一切外来的歧视和压力,你活出了自我。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总是皱着眉头,一副苦大深仇的表情。生活并没有糟糕到无法继续下去的地步,还有的是希望。我们婚姻的结束是一段痛苦历史的结束,你该开始新生活了,你不要再为往事烦恼,你承受不起。”黄晟意搂住她的腰:“你何尝没有愁容满面?你也该开始新生活了。有没有目标?”莫心洁缓缓地摇头:“若说找老公,凭我的条件,能有好几个前来应征,而且条件也不会差。我闭着眼睛随便选,准能获得周围人的称许。虽然未必能有许映秋那样的运气,但绝不会遭到贬抑。可是若想找个真正能合得来的、能真心相对的爱人可就难了,一辈子未必能碰上几个。”黄晟意感触道:“人们羡慕许映秋,可是她是否真正快乐,那就不得而知了。经过了翁家旭之后,她恐怕只能选择顺从世俗的评判抬高自己的身价,而不能再顾及感情了。婚姻的实质仿佛并不是为了爱,而是为了完成社会义务。象许映秋这样的女人,她必须嫁什么样的人,必须拥有怎样的生活,社会有固定的标准。一旦偏离了标准,她就受到批判,而遵守了规则,她就受到奉承。萝卜栽到什么样的坑里头,由不得萝卜选择。”莫心洁惨然道:“萝卜的坑不合适,萝卜就慢慢枯萎,然后被抛弃。人的角色扮演的不合适,也慢慢枯萎,患上心病,或者被关进精神病院,或者抑郁寡欢,或者走极端。结果都是一样,被社会抛弃。心理咨询好开展,千方百计地劝你放宽心,也许以后会有好转。要么就是你还有儿女啊,还有父母啊,你若做了什么傻事,他们会伤心欲绝啊。为了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必须活下去啊。这样的话谁都会说,谁都能说得很漂亮很动情,可是解决不了问题。只要产生问题的社会矛盾一天不消除,心理问题就一天不能根治。人们只是压抑着,拼命地自我安慰,搞阿Q精神胜利法,迷失了自我,扭曲了本性,变成了心理意义上的植物人。多少表面上荣耀或平静的人,他们的心理又哪里能称得上是健康?许映秋也只不过是为争一口气罢了,若说她和罗飞扬之间有多少真感情,那是绝对不敢用美丽的字眼来形容的。”
黄晟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莫振东的案子有没有什么发现?”莫心洁冷淡地说:“警方怀疑是惯犯做的,不过查不出什么。你挺关心他。”黄晟意说道:“他是你后爸嘛。我想起来了,就问一句。他要走了你们二十万,你们缺不缺钱花?”莫心洁浅笑道:“钱自然不缺,不过你若是想赞助,我也不反对。”她一瞥眼,看见袁美华走过来,连忙说:“妈,吵醒您了?”袁美华低声说:“我醒了不要紧,小威醒了可就闹腾了。”黄晟意赶紧回了房间。袁美华悄悄地说:“他似乎有点怀疑。”莫心洁冷峻地说:“他没有证据,由着他胡乱猜测好了。”袁美华忧戚地说:“可他和莫振东见过面,那流氓不定跟他说过些什么。他现在深沉得很,什么都不表露出来。”莫心洁冷笑一声:“莫振东不会告诉他什么,他还不至于把他的丑事到处张扬。我和晟意没离婚之前他都没有说什么,离了婚,他更不会说什么了。”袁美华不以为然:“他不是不想说,是还没来得及说。他穷疯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莫心洁安慰道:“他根本就想不到他会死得那么快,即使有什么计划,也没机会去实施。不要自己吓自己了,我们没事。”袁美华悲伤地说:“我不是怕被人发现,我是不想这个流氓死了还影响你的生活。他已经毁了你的第一次婚姻,如今你和晟意还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总算是不容易。我怕晟意接受不了,连朋友都没得做。我还怕他影响你以后的婚姻。”莫心洁沉默了,抑郁地看了看夜空,低声说:“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