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庆元阖上角门,转头往厨房而去。东厨管事的于家娘子见他过来,忙觑个眼色,两人绕开那几个烧饭婆子,躲到一个偏僻角落。于家娘子张口就问道:“眼见得未正时都过了,大郎怎么还没赶到?昨日你究竟叫人去传讯了没?”
“于家娘子不必焦躁,我昨日下午的确已经叫山虎前去燕平传讯,大郎必定已经知晓这边的事情。想来他有自己的主张,你切莫慌乱。”
“哦,那就好。”于家娘子呆立一会,又忧心忡忡地问道,“莫不是大郎不想掺和到这件事中,因此不想回来?可是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他老子过世了,我觉得回来一趟也是该当的。唉,这孩子的性子我总是捉摸不透。”
姚庆元心下也在嘀咕,但是又不能不装出从容模样安慰于家娘子:“大郎早已不是小时候那样,心里极有成算,你我都不用替他担心。”他说着也忍不住往西北面的天空望去,只见大块的云朵在淡蓝的天空里缓慢移动,姚庆元忍不住想,大郎此刻在做什么?
且说田安荣回到邸店,见耿冲和赵六两个已经租好骡马回来,两个手里都拿着梨条吃得起劲,耿冲还跟他夸道:“我们两个还吃了肉饼和糖包,这里还有梅花饼,田先生要不要一起吃点?”
田安荣笑骂道:“你生肖属猪?我给你的银钱又花光了是不是?每次都是这样,钱到了你手里就没有能出来的。这是东家的钱,你花得痛快,我又要自己贴出来销账。”
耿冲觍着脸笑道:“田先生也知道我食量大,晌午那碗面不抵饿,早就没有气力了。”田先生摇摇头,不再理会他,不一会,脚夫们也都陆续回来了,众人胡乱吃了些晚饭,便早早歇下。
翌日,三月初三,谷雨。宜祭祀、捕捉,忌嫁娶,安葬。
天色未亮,田安荣就起身洗漱,结算过房钱,催促众人收拾出发。一伙人赶着骡车出来,在面馆一人吃了一碗浇头面,将嘴一抹便往平则门而去。
他们穿过一条笔直的大道,到得平则门时还未到卯时,值更的哨长验看了过所便挥手放行。田安荣骑马,耿冲牵马,赵六领着脚夫们赶着骡车紧跟在后,沿着官道往西北方向而行。朝阳初升,在他们身前映下长长的影子。耿冲一手牵着马,一手拎着长棍,嘴里抱怨道:“就咱们起得最早,往边市去的客商必定不少,也没见谁天不亮就赶路的。”
赵六也附和道:“耿小哥说的是,只怕那些赶往边市的,这会才好起床。如今又不是六月天要贪凉早行,到得正午,只怕人马都饿得没有气力了。”
田安荣皱眉道:“都不要聒噪,咱们初到此地,必然要多些小心,早早办事为要。早到武城将货物卖了,咱们及早赶回济南,才是安心。”耿冲笑道:“多亏昨日里买了不少点心,可以解饿,你们有谁要吃点心的么?”有个脚夫取笑道:“你倒是省着些吃,这还未到十里亭,别一下子就吃光了。”
众人说笑间,沿着官道西行,田安荣策马徐行,一路打量近处的村落,远眺天边的山峦,春风拂面,桃花梨花夹道盛开,令人好不惬意。过了十里亭不远处,行至一处上坡路段,忽听得蹄声如雷,接着就见十余骑从垭口涌出,疾奔而来,瞬间就已经逼近到眼前。
众人都吓得魂飞魄散,耿冲面色青白:“苦也!想不到燕都城外便有强贼,今日我等小命不保!”田安荣强自镇定道:“且莫慌乱,我瞧着这不像是强人,待我问问。”
他定睛打量,这十余骑都是轻骑兵,身穿皮甲,腰佩弓箭,手执横刀,行动迅捷,眨眼间便将众人围住。为首的哨长喝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贩卖客人?且都不要动!”田安荣忙作揖道:“上复军爷,我等乃是济南府来的客商,赶往边市货卖,所带都是绢帛,并无违禁物品。”
“先不要动,都在此等候。”那哨长命令道,随后打个手势,一名骑兵策马转头疾奔而去。不一会,就见大队人马越过垭口而来,人似虎,马如龙,队形齐整,气势雄壮。众脚夫见此情形,都双腿发软,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耿冲紧张得面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缰绳,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田安荣叹口气,滚鞍下马,静静等候。
军队很快行到近处,军官一声喝令,军士们停住,原地歇息。骑兵散开警戒,两个为首的军官,还有一个年轻道士,一个亲随装束的健壮少年,一齐下马往这边走来。
田安荣定睛瞧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只有二十一二岁年纪,身形并不高大,但是消瘦劲健,气宇不凡。这年轻男子剑眉星目,薄唇紧抿,头戴黑色幞头,穿着一身青黑色军袍,左臂上扣着一个臂章,里面绣着一个虎头,下面是两对相交的刀剑。田安荣识得这是四品武官的标识,想不到这军官年纪轻轻,竟然已经做到了四品都尉。
他心思电转,瞬间猜出了来人身份,忙作揖行礼道:“见过郭巡检。我等是济南府的客商,赶往边市货卖绢帛,并无夹带违禁之物,还望巡检知悉。”
郭继恩停下脚步,负手将众人打量一番,并未言语。那个年轻道士大约二十来岁,生的眉清目秀,十分俊俏,他颇有兴趣地上前敲敲大木箱:“这里面都是绢帛?可以打开看看么?”
田安荣忙吩咐赵六将木箱打开,那道士伸手抚摸,啧啧赞叹:“缎纹织绫,北地胡族贵人,最爱这个。却不知卖价几何?”田安荣小心答道:“此物若在济南,货价乃是十一两纹银一匹。若是边市售卖,每匹可卖到十六两。”
“好家伙,这几车货,怕不是可得白银千两?这位员外端的生计大好。”道士伸出大拇指赞道。田安荣苦笑着解释道:“在下只是个管事先生,替东主打点这趟生意罢了。”
跟在郭继恩身后那名军官,与他年纪相仿,身形壮实肤色微黑,闻言摇头道:“霍真人,你又想要捉弄人么?咱们还有要紧事,不必理会他们,尽早赶到燕都才是正经。”田安荣觑他臂章,虎头下面一对刀剑,这个乃是五品的校尉,来头也是不小,他心下嘀咕,面色却更加恭敬:“原来这位道爷就是霍真人,果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时候又有前往边市的客商到得此处,见此情形都惊疑不定,军士拦下盘问之后俱都放行,田安荣壮起胆子道:“小生等的是守法百姓,几位既然已经验看过,可否放行?”那霍真人却摸着下巴道:“不急,咱们想借这位管事先生用一用,先生如何称呼?”
“不敢,小生姓田,贱名安荣。乃是燕都使君府上田管家的族侄。”田安荣小心道,“却不知真人说借小生一用是何意?”
那郭继恩闻言,眼睛一亮:“不错,正有要借用田先生之处。你也不必赶往边市去了,这几车货,我们与你买下,眼下要请你帮我一帮。”他说罢转头对那校尉说道,“周恒,咱们不必如此大张旗鼓。我打算让田先生带着我们几个先进城去,分头行事。”
周恒想了想,转头呼唤传令兵道:“速去请谢团练和贺营管两位过来,快快!”那霍真人打量着耿冲笑道:“好一个壮健的孩子,你可愿意在我这里做个亲随?”耿冲听他们说话,已经不再害怕,听见此问,挠头憨笑道:“可是我食量大得很,真人能让我吃饱饭么?”
霍真人大笑:“当然可以,你来么?”耿冲喜不自胜:“愿意,小的今后就服侍真人,鞍前马后,一定尽心。”田安荣不禁愕然。
说话间,又有两名军官赶了过来,都是黑瘦模样,一个瘦高瘦高的,面容憨厚,大约三旬年纪,佩戴着校尉臂章,这个是团练官谢文谦;另一个身形短小,一脸精干神色,佩戴着六品提尉的臂章,乃是斥候营营管贺廷玉。
郭继恩见这两个得力军官赶到,便吩咐道:“廷玉,你和周恒,还有霍启明随我一起先入城,文谦兄,请你约束人马缓行,等我们城内传出讯来,便加速进城。”
贺廷玉抱拳行礼道:“遵命。”谢文谦却担忧道:“你们就这样进城,事有不济,当如何处置?太过凶险了。”郭继恩胸有成竹道:“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就这样。咱们跟那边百姓去买几件衣衫,扮作平民先混入城去。”
霍启明叫了起来:“要乔装打扮,那我就不去了!道爷我顶天立地,才不要扮作别人!”那亲随少年却对郭继恩说道:“大公子,我随你一道入城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