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英把叶秀枝与陈继良的事跟叶校长说了。
叶校长成天跟他俩在一起,心中也有猜疑,只是没好说破。现在妻子挑明了问他的意见,他就把想好的说了出来:
“这不是两个孩子的事,一要看陈继良是否真地愿意扎根农村,或者,娶咱们女儿后带她回上海吗?更关键的是,要知道他父母的态度,他们对陈继良的将来是怎样打算的?我觉得继良这孩子还是听爹妈话的,要看他家对这问题是怎样的态度,否则两人就不要来往,我是不会同意的!”
叶校长与女儿、陈继良分别谈了话。陈继良说他是真心爱秀枝,已跟父母写了信要他们支持。他也不再隐瞒,说明自己的爸爸就是当地出生的干部,他老家就在几十里之外,他一个叔是本地的领导,因此他爸对这片土地是熟悉的,有感情,会支持他。
叶校长虽然明白了这一层关系,却对他家里是否真地能让他娶叶秀枝不敢相信,就背后劝叶秀枝,让她保持冷静。
然而,私下的恋爱关系一旦公开,两人的接触就更多、更大胆、更亲密了。
终于,某天的下午他们越过了红线。
再说陈继良家里。
他假期时在家偶尔与父母姐姐们聊天,他妈知道孩子的性格,认为他能处好与叶校长一家的关系是不错的,至少让儿子少吃那种汗滴禾下土的苦。走后,他妈又从女儿们那里知道,儿子似乎与校长的女儿关系亲密,他俩是同事,而且这女孩正年轻貌美。难道儿子与一个农村女孩子好上了吗?继良妈心里一咯噔,有些不安。
儿子上班一个月后,他爸拿回他寄回家的一封信,除了问候等,就说是喜欢上校长的女儿,想与她确定关系,请父母来有空来一趟等等。
这封信在家里引发轩然大波,他爸妈好几天争吵不休。他爸的态度好像有点支持他的意思,认为既然是孩子的选择,先要问清楚,不急着反对,即便他没有考虑得更长远也不要急着吵嘛,要问一问和尊重孩子。
他爸的态度招来他妈急风暴雨般的埋怨,以及各种数落:
“怎么可能让继良在偏僻、闭塞的山区长期生活下去呢?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在农村能有什么发展?将来能有多大出息?你枪林弹雨,身上几处负伤,好不容易进城,成为管理几千人的厂长和干部,改变了家族的命运,怎么能让继良又改回去呢?你问问你们老家农村人,谁不想鲤鱼跳‘农’门,你这不是耽误子孙的前程么?”
一席话,说得他爸不吱声,双人的争吵变成她一人的演讲。
“总之一条,”他妈说,“快给他写信吧,说我们不同意,要不你去把他接回来!不能让他娶农村媳妇,我不会让他在农村结婚成家!”
她在结尾时有节奏地一顿一扬手,做呼唤状:“你让儿子,快!回!来!”
家里天天争吵,天天“快!回!来!”的演讲和斩钉截铁的手势,让陈厂长的头大了。
他按老婆的想法写好信寄出去后,又招集女儿、女婿们回家开家庭会议,又打电话给老家的表弟杨书记,商议怎么劝回陈继良。
差不多过了十天,他接到儿子的回信,他态度坚决地说爱上那个姑娘,说你们父母要不同意我就干脆不回来了,呆在当地做老师也挺好,老少边穷地区的教育事业正好需要我这种有知识有文化的人,等等。
这下,陈继良的妈更急了。
继良他妈不再演讲了,而改成了向他爸哭诉。往往说着说着就是一把涕泪一把泪:“你是管几千人的领导,我也是医生,都算是国家干部,却连半大的孩子都管不住呀,这不是让人笑话嘛,啊?让你陈家的独生苗又回到农村,你舍得吗,啊?!你自己也说,老家有人穷得一年穿不上一件新衣裳,两个月吃不了一次肉的呀!儿子是你弄去的,你想办法把他弄回来呀!”
又过半个月,鄂北的乡村里来了一个上海女子,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这是陈继良最喜欢的二姐和他的小外甥,她们此行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接陈继良回去。
二姐先去了叔叔杨书记家,第二天上午由书记开一辆绿吉普车和婶娘陪同,四人一起来到先锋小学。叶校长和叶秀枝、陈继良三人都在上课。书记到一间教室找到叶校长,叶校长是认得书记的,见书记亲自来了,一惊。杨书记也不多言语,说有事要跟陈继良老师谈,请立即通知他停课。不再有多的言语,态度冰冷。
陈继良正在校外一块割了庄稼的田里上体育课,带着一班红小兵们用木棍制的红缨枪去扎秸杆做的稻草人。他们一队队奋力扎去,整齐有力地喊着口号,列队时唱着打倒林某孔老二的歌曲。
陈继良被叫回学校,没想到姐姐、叔叔几人不请自来,看他们的脸色知道来者不善,一时无语。
陈继良把四人带到宿舍,表叔、婶娘、姐姐轮番上阵,对他做起了劝说工作。任凭他们怎么说,继良只犟着说我给爸的信里都写了,不想回去。他就不再有多的言语。
叶秀枝上完课,听爸说陈家来亲戚了,她脸有喜色地说“那我去看看,给他们烧点开水。”
正转身要去,叶校长喊住了,脸色阴沉,语气悲凉地说,“你就别去了,恐怕人家不是来提亲的。”
一瞬间,叶秀枝像是被冰霜打了,或者田地里拔出遗弃在太阳下晒了几天的杂草,蔫了。
中午、晚上,叶校长来请几位去他家吃饭,他们坚决拒绝了,说带了一些菜来,自己弄。果然,书记夫人在自己张罗做饭,他们确是从乡镇里带了菜来。
周家英在家精心准备了菜肴,特意托人骑自行车到镇上割了肉、买了鱼,肉选炖了,其他的切好配好,只等客人来了好下锅。然而,她连他们几人的面都没见上。
入夜后,叶校长又来说陈继良宿舍的条件差,只一个床铺,又说知道陈继良没有多的铺盖、被子可以打地铺,说自己家里客床都铺好了,都是新铺干净的,请大家过去睡。他们的回复是挤一挤,我们想多说说话。
叶校长知道多说无益,反而自损尊严,尴尬地笑笑说:“那好那好,你们聊,你们聊。”转身沉了脸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