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鸣道:“难道不是因为新国成立,要跑路了?”
“并非如此。”老人摇头的动作十分吃力迟缓,却还是坚定道:“当年沈家搬走,是因为闹鬼!”
“七天之内,全宅上下,死了整整十口人!少奶奶被逼得半疯癫,天天午夜尖叫咒骂贱婢回来复仇了。死去的都是强灌红花水,让她流产的帮凶,当时我在现场,不知怎么也被算了进去,可能是当时年纪还小吧,预感就十分灵验,在死了第十个人之后,我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内心恐惧极了,那一整天都在哭泣,我爹想带我回老宅,我也死活不愿。直觉告诉我,留在庄园内还有一线生机,要是真的因为恐惧逃离了,那只会死得更快!”
老人的声音嘶哑沉缓,语速不急,声线的微微战栗蕴藉的恐怖却深入人心,带得我这个旁听的也一并浑身发寒起来,情不自禁追问道:“后来呢……你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老人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记忆尤深的往事,我看见她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当时的庄园里,有个和她关系十分之好的男孩,是她外八亲的表弟。他,他是喜欢我的。知道马雯要来索我性命之后,就道他马姐姐那么善良,是不会害我的。”
“可我听了还是害怕,他就把手上的镯子给了我。说有了这个镯子,马姐姐就会知道你是善良的人。我哭了,问如果一个人对暴行冷眼旁观,对受害者见死不救,这样还能算是善良的人吗?他说只要诚心悔过,那就是算的。”
“我听了他的话,无论去哪儿都把那镯子死死护着,洗澡也不肯摘下来。那天晚上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夜晚,被窝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大得像擂鼓的声音,我无数次察觉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徘徊在床边,紧紧咬住下唇不敢出声。天亮后,那脚步声就散了,我活下来了。”
“我正满心欢喜,却忽然听得院落里传来一声惨叫,我跑出去,把镯子送给我的男孩淹死在了前院的水井里。人们把他打捞上来,他双目圆睁,表情是极端的恐惧。他、他是被人活生生吓死的!”
“原道是那马雯刚成新鬼,灵智未开,全凭气息识人。她把带着镯子的人当成了表弟,把她表弟当成了我,就这样把人害死了!”
说道此处,一滴浑浊的老泪从她眼角滑落,她涕泪横流,满脸都是愧疚。我听完故事之后,心情亦是五味杂陈。仗义执言者少年夭亡,见死不救者永生惭疚,为鬼复仇者报错对象。其中阴差阳错,是是非非,叫人唏嘘不已。
一时片刻,大堂内只有老人幽咽的呜呜哭声。老崔叔显然不知道自己老母亲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在旁边听完全程后也是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索性转身出门拧干帕子,给老母亲擦拭老泪纵横的脸颊。
好一会儿,老人的情绪才平复下去。符水的效用也差不多要过去了,她目光渐渐又变得浑浊,一字一顿吃力道:“庄园里的人最后死的死,惨的惨。她也就还对少爷情深义重,不曾伤害。至于我姑姑,她最后和一个疯婆子已经没差了,而且一生未曾生下一子半女!你们以为沈家是为避祸才远渡海峡,但都猜错的是,避的并非是国难,而是鬼难。你们是清潼庄园的新开发商?如果有心,就听老婆子一句劝:那房子动不得,绝对动不得!”
马鸣在一旁忽然道:“动了又会怎么样?”
“三十年前买下那块地的人和你问了一样的话,没过半年,全家闹得鸡犬不宁,家破人亡。那户人家姓孙,不信任老婆子的话,尽可以去查查看。”不知是不是意识到自己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老人的语速越发加快:“你要是在明面上进行改造可以,但千万不能动房子的地基!”
“这又是为什么?”
“当初因为害怕远渡重洋后厉鬼依旧纠缠,家中老爷找高人来施过法阵。高人不知是哪个犄角旮旯挖出的烂葱,手段了得却也阴邪。”说到这里,老人似乎受不了如此快速的节奏,狠狠喘了口气,肺里住进了只管风箱,喉咙里不断发出嘶哑的嗬嗬声。我生怕她猝死,赶紧倒了杯水上去,老人却一把将我的手挥开,滚烫的茶水泼洒一地,蒸腾的白雾神似上坟的焚香。
老人道:“地基里埋着四条门槛,都是从寺庙里拆下来的,那是极端污秽又极端圣洁之物,只有它们才能镇住不世厉鬼!她百年前便是一周杀十人的恐怖角色,百年之后法力又增,若动地基,就等着全县的人给你们陪葬吧!”她的尾音像拔高的二胡一样尖锐上抽,忽然双眼猛睁,从蠕动的树皮嘴中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站在她面前的我吓了一跳,连忙闪身避过。老人就在我眼前直直倒下了,我伸手去扶起,却发现她只是双眼低垂,并未昏厥,眼中又恢复了之前浑浊无神的色彩,看来是符水效用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