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梓材神思恍惚,那巷子里的人很少见到这般贵人,不由得多看她几眼,有的胆子大的,便一直朝她打量着。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自己现在才是衣不蔽体的那一个,身上像是被人看穿了似的难堪。她见几个孩子眼神明亮,又心疼他们的样子,可这脚下就像是被灌了铅,怎样都动不了。
直到一个男孩走上前,看着她衣服上的锈纹,抬头用天真明亮的眼神问道:“这鸟好漂亮。”
她眉心微动,后头泛酸,缓缓蹲了下来,见那孩子头上尽是脏污,不知是在哪里摔了回来,可她就那样摸了摸孩子的头,悬浮着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她朝着他笑了笑,那孩子也笑了起来。
春风过面,她只听到了自己微急的呼吸。
方礼只知道这两位贵人是元逊托来的,也是与东宫关系不浅。
他起先怎样都不肯答应柳微之的请求,他虽有为民之心,但若是此番接受了柳微之的恩惠,往后未免被牵扯到东宫争斗里。
可柳微之拿出了水患图的时候,方礼便神色动容了。
“殿下知人心,已是登峰造极了。”他自嘲一声,看着那水患图上被冲毁的田屋,还有衣不蔽体的流民,卖儿卖女,食燕粪……这一幕幕情境活灵活现。
“这张图,是我在江南做官的时候,当地一个不出名的画家画就,”柳微之将那图收了起来放在案上,“后来他也被水患逼迫逃亡,最后死在何处,我也不知道了。”
“江南江北,水患不断,就连上游腹地亦是如此,先生既有大才,窝在此处又有何益?先生道此处贫民艰苦,你尚有浅薄医术能为他们医治,可先生有能力救下这许多流民,为何就忍心置之于不顾。”
良久之后,柳微之见方礼接过那水患图,他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在门前的时候方礼行礼道:“在下会去礼部应征的,多谢殿下点拨了。”
而后二人回头,却没在马车跟前见到谢梓材,正慌忙张望时,便听到了一侧的喧闹声。
二人走过去的时候,正见到谢梓材抱着许多糖糕点心分给那些孩子。
她蹲在那里,一身月白衣摆上全是灰尘,笑得温柔可亲,一些平日里刁蛮的孩子在她面前都乖巧了不少。
“那位贵人倒是喜欢孩子,”方礼叹道,“这儿的孩子时常是食不果腹,亏得贵人善心了。”
谢梓材见他出来,手中东西也分完了便上前来,那方礼的模样果真是瘦骨嶙峋的,与这地带里的所有人是如出一辙。
“在下替那些孩子谢过贵人了。”方礼道。
谢梓材回礼后问:“我在这儿瞧了半天,只知道先生时常替人诊治,还有些田地耕耘,只是这些住户都是以什么为生,才落得如此境况?”
方礼闻言先是愣住,而后才笑道:“哪里来的什么营生,这些人都是失了营生才到了这儿啊。”
“贵人您瞧,左边那户人家,那女子曾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小妾,只因当家的在走货时被途中劫匪杀害,便和自己的女儿一块儿被赶了出来,一个女子只能以暗娼为生,辛苦度日。再看那户人家,曾经也是兵士,只可惜断了腿脚,家中的人早已搬离家乡,他一个人孤苦,行动不便,只能种着细微田地过日。再说此处过去三四户,皆是逃难至京中的难民,回不去家乡,又没有田地,不过乞讨而已。”
听方礼说了几句之后,谢梓材的手都凉了下来,柳微之见状握住她的手,她回头见他平静眼神,才略微安心了些。
“难民……官府不安置吗?”谢梓材低着头问出这句。
“这些人身上既无钱财,又不通关系,官府又怎会为他们着意呢。”
看她有些难受了,柳微之同方礼道别两句便牵着她上了马车。
“殿下若是觉得难堪不安,也可叫人尽快接手此处帮扶一些。”他看她沉默样子,劝道。
“帮得了这处,这天地下又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她垂下眼,“在京城之外,这样的地方也不少吧。”
“自然。”
“你也见得多了。”
柳微之点头不语,而后拉过她微凉的手:“殿下若是忧心,便该知道,为君者应当做些什么。”
她双目澄清感受他略微粗糙的手指,抬眼笑了笑,躺在他怀里轻应:“我知道。”
乱世之中,他们本就是如此依偎才能存活罢了。
傅茗这些日子倒也忙乱,沈全有自个儿的事要处置,家中安置的活儿就全交给了她。
路遇二人住所的时候柳微之和谢梓材主动走了进去,正巧见到傅茗在整理画作。
“二位殿下怎么来了,寒舍简陋可对不住二位了。”她笑道。
谢梓材捡起那箱子上的一幅画作,画面两旁是连绵不绝的崇山,正中一道奔涌的江河正翻起浑浊浪花,头顶是昏黄天气,是欲雨征召。只见那汹涌江中只有一叶扁舟,船上是个劳作打扮的女子,死死扶着那小舟在这江中沉浮。
“这是……”
傅茗见状上来看了一眼,腼腆笑道:“这是妾身五年前与夫君路过江明时见到的景象,当时随意画作,后来看来意境尚可,便留下了。”
那画轴也有些陈旧,向来是许久没拿出来看过了,不知为何谢梓材看着那幅画的时候就十分着迷。
“夫人可否将这画赠与我?”她问道。
傅茗头一回见她,只觉得平白生了个聪明相貌却是个木讷的人,现下看她神色朗然,便猜度多年来恐是故作愚钝,对她也不免有几分敬意。
“太女喜欢取走就是了,妾身还要多谢二位保我夫君性命,无以为报,若是能以此薄礼博得您一笑,也是它的福分了。”傅茗笑道。
她也一笑,叫人将那画轴好好收起来。
等了一会儿后才见到沈全归来,柳微之同他说了几句话后才告辞离开。
“方才沈侍郎说什么?”谢梓材问道。
“银铁贸易一应事情,他会在明天禀奏。”
经历如此牢狱之灾还有这样的气魄去揭开这隐秘,谢梓材也只叹还好沈全是这样个性子。
“不过此事之后,沈兄不愿在京中多待,要往外头任官去了。”
“这样也好,免得在他们眼底下,总是个钉子,走得远了,才能有几分清净安全,”谢梓材想起元逊,不免叹道,“都说京城繁华,却个个都不想待在这儿,或许也是待不住的缘故。”
二人的马车才驶开,坐在街角茶舍的魏桓生淡淡笑着,那侍者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得上前问:“世子,咱们还要不要……”
“现下林尧升已经烧了不少王侯的银铁贩卖证据,沈全那儿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总之与咱们无碍,何必再管。”
“可是高家……”
“高家若是不能为我所用,除掉也是好的,”魏桓生笑道,“可惜了,就算如此也是除不掉高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