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微之去找杨祁的时候看他斟了两盏茶,坐下道:“你是一早算到我要过来。”
“自然,”他让侍者都退了出去接着说,“这些年在江南,柳兄受苦了。”
“初来时,十几柳家子弟,到如今,江南五府,哪里都有你柳家的子弟了,上至刺史,下至如柳兄一般的各曹官吏,四年来也盖过了不少江南略微式微的世家。”
他父亲只以为柳微之是在京城和江北留不住了,才想在江南求生,却不想等江南世家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家在江南已经布上了局。
“也不必说,柳兄虽官职低微,却出入江南风雅集会无数,言行举止颇得赞赏,每至都是交口称赞。三年前力排众议修建海堤以保田地不受海水侵蚀,上奏宁刺史整顿乡镇吏治,您的两位妹妹也都在江南颇有官名,您当年在珉州做官留下的声名加之多年运作,柳兄与令妹声名现下已经不逊于我杨家子弟了。”
这也是到了如今,也没有多少世家会当面出口讽刺他的缘故。
“柳兄也不想舍弃江南吧?”杨祁举起手中茶杯。
柳微之听到杨祁最后的问题时倒是安心了不少。
至少杨祁以为,他在江南运营多年,只是为了柳家的地位权势。
“那你是为何不愿回京?”柳微之问。
杨祁笑说:“柳兄知道的,纵然有太女做靠山,江南世家壮大,高家和傅家虽受损,可那高筱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初两年做下了不少功绩,收敛锋芒,只待皇帝的信任回去之后,才逐渐发展党羽。她比高放安聪明的一点便在于能隐忍,也能装。”
至少表面上还是个忠臣。
“所以这些年,江北江南的争斗反倒是愈演愈烈,至少京中之人多半源自江北,北上本就于我们不利了,更何况……”
“更何况你们动手杀了高放安,高筱更不会放过你们。”柳微之嘲道。
杨祁微楞,随后笑说:“柳兄果然是洞若观火。”
杨家以为要巩固住地位必然不能放出高放安,那些年高筱和傅集远没少尝试将高放安救出来,于是他们便先下手为强了,只是没想到露了马脚。
“莫素这些年南下骚扰频繁,原先的商路通了三年就又闹起了战事,商路主管林尧升几次上书都说了商路难以为继之事,他自己也险些遭了莫素毒手,好在他妻子察觉及时,一家也未遭害。自四年前皇太女平定内乱之后,江北诸王侯的势力虽然有所削弱,但剩下的人无不自危,几番削藩手段下去让他们担忧更甚却收效甚微,反倒闹得异动颇多,迟早有一天是压不住的。”
杨祁所说,柳微之都明白,正因为明白,才会死咬着江南这条路。
当初借银铁买卖一事挑起又平定内乱之时就埋下了地方作乱的种子,本来以为或有机会削藩,但地方坐大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削藩本就是困难重重。
谢梓材为着这件事白了不少头发,中央力量有限,也只能在地方胁迫下退让。一年前便有人协同作乱,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如今也是勉强维持局势。
其实每回削藩的盘算都是有六七成胜算的,头一次预备削减各王府兵,四个兵力最盛的王侯都已经被他们安插进各自僚属的人劝说过,已经动摇预备接受,再加上柳休和谢梓相都打了胜仗,对那些人也是个震慑。
谁知道闹到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安插进去的僚属不知为何被发现身份,一个被斩杀,剩下三个也是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后来得了消息,是昭南王在其中作祟,谢梓材便知道,不除去昭南王,什么也做不下去。
这些年昭南王与京城的争斗也越加频繁,只是昭南王也避免着正面冲突,暗地里使了不少绊子。
江南,是杨家的退路,也是柳微之为她留的一条退路。
“这些天京城的消息进出困难,是以咱们都被骗了不少时候。今日我也才收到半月前父亲送来的信,京中形势的确不佳,他也受到了陛下斥责和御史弹压,他也有回撤的打算。”杨祁接着道。
只是这话落入柳微之耳里却有了别层的含义,杨祁对上他审视的目光也并没有露出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