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霜依是被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大概是昨天神经刺激的后遗症,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有些杂乱的声音,但他迟钝的大脑无法捕捉到具体内容。莫霜依眯了眯眼,强撑着坐起来,半靠在床头的墙上。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闭上眼睛就醒来了,似乎压根没睡着,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又一次袭击了他。
另一张床上,路易正不停地打哈欠,蓬松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屋子里一片漆黑,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
不对。外面并没有光。即便是透过窗帘也能感受到昏暗的天空。
天还没亮。
莫霜依侧过头点亮了放在床头的通讯手环。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3:04。
房间里的景象终于清晰起来。一缕金发忽然映入眼帘,紧接着斩玉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们两个快起来,出事了!”
“这不才凌晨么?”莫霜依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微微皱了皱眉,语音清冷,“出什么事了?”
“玄夜不见了!”斩玉不由得提高了嗓音,“我昨晚一直等到半夜,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没回来!我便去报告了老师——”
“你什么?”莫霜依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你报告了谁?”
“我说,我向老师报告了玄夜的失踪,他立即带我去见了院长。院长报了警,还派出了搜寻队,可是三个小时过去,一无所获。”
莫霜依觉得斩玉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朦朦胧胧,带着几分不真实。他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斩玉怎么可以告诉老师?怎么可以?他不是再三强调让他不要说出去么?他莫霜依不是不担心玄夜,只是对那家伙太放心了,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事。昨晚他们在林子里碰到玄夜时,他就说他要去完成任务,那当然是与暗夜一族有关的任务。可是现在所有老师都知道了玄夜的失踪,甚至还出动了警察。他深知这些人不仅帮不上任何忙,还很有可能无意中发现暗夜一族的秘密。那这样一来,玄夜铁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消息封锁。
换句话说,就是灭口。
他太清楚玄夜和他背后势力的实力了。那些老师和警察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莫霜依一直拦着斩玉去报告老师,一部分是要履行他对玄夜的承诺,保护暗夜属性不被发现。然而他更多的私心,是不想让无关的人被卷进这条看不见的汹涌暗河中。
越少的人意识到玄夜的与众不同就越好。他们虽然被蒙在鼓里,却不会因此惹上杀身之祸。
他不希望更多的人死亡。他不是玄夜,他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生命。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斩玉竟然会去找老师。这彻底打乱了他原本的设想。要不是昨晚他实在是体力加精力双重疲劳,他一定会更加谨慎地对待这件事。
“你是什么时候报告给老师的?”莫霜依开口问道,在心里迅速地计算着。
“大概……午夜吧。”斩玉侧头想了一想,“我先去找到了我们班主任,然后他带我去见院长……呃,顺便骂了我一路……院长询问了情况后就派人出去找玄夜了。”
莫霜依在心底默默骂了一句脏话。现在已经三点多了,也就是说离惊动警察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那这三个小时里……
不过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刚才斩玉提到了“一无所获”,这也就意味着玄夜的行踪暂时还未被发现。
“他们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怕造成恐慌。”斩玉继续道,“他们现在应该还在镇子里搜寻,但我听见有老师说如果再找不到的话,就要扩大范围了。明早如果仍旧一无所获,那么他们会在所有学院传播这个消息,并取消市精英赛。”
取消比赛。这将是市精英赛举办二十九年以来第一次中途取消。
“所以呢?你这么早叫醒我们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路易抱着手臂懒洋洋地插了进来,满脸嘲讽,“那家伙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啊,这么随心所欲四处瞎跑,死了算了。”他仍然穿着昨天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几颗扣子,露出一片线条分明的锁骨。
“喂,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队友啊,他失踪了你居然半点不担心?”斩玉强行压制住语气里的怒火,“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
路易放下手臂,瞳孔中有赤金色掠过。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有点过于尖锐了,斩玉挠了挠头,嘀咕道:“对不起。”
莫霜依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睡意层层翻涌上来。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虽然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犯困的时候。
斩玉担心的是巡逻队没能找到玄夜,而他担心的却是巡逻队发现了玄夜。真是讽刺,无论哪种剧情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所以现在怎么办?”莫霜依正了正神色,决定试探一下斩玉。
斩玉摇摇头:“不知道,我……”他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被敲响了。
斩玉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名身着军装的警官,身形笔直,眼神锐利如鹰。
“各位先生们,早上好。”他面无表情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工作证,“我是陈警官,本次巡逻队的副手。听说是这间房的一位先生报的警。”
“是我。”斩玉上前一步,“我是星源学院七年级学生斩玉。”
“斩先生,我想问你的室友几个问题。”陈警官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莫路二人。
此时这两人正一左一右站在斩玉身后。莫霜依面无表情,以零度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警官;路易斜斜地倚靠在门上,满脸无所谓,甚至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对上两人的目光,警官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眼睛。他微微欠了欠身,道:“那就打扰二位了。”
四人走回房间,斩玉关上了门。陈警官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身形笔直。莫路二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斩玉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这位先生,”警官没有任何犹豫,直切主题,“请问你昨晚一直在酒店么?”他先问的是路易。
这倒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莫霜依完全没有过与警察打交道的经历。他虽然不怕警官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但鉴于他平时不怎么撒谎,根本不可能在几秒之内就编出一个故事。反倒是路易,小时候天天闯祸——尤其是在他有了那辆法拉利之后——每次干坏事被别人逮住了,他都得现场编一整个完整的故事出来。其实只要他说一句“我是路家少爷”,就没人敢再拦他,可是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会被很多人知道,警察不敢管他,就再也没有那种干坏事担心被发现的刺激感了。
所以出门在外,他轻易不说自己是路家的少爷。
“我么?”路易慢悠悠地回答,“是啊,我确实一直待在酒店里。”他深知面对这种资深警官,绝对不能慌,也不能犹豫,必须装得无所畏惧游刃有余,才不会被对方抓住漏洞。
“那么请问你那位同伴是大概什么时候失踪的呢?你又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陈警官继续问道。
路易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我其实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我跟他关系不怎么好。”他哑然失笑,“他吃完晚饭后回了一下房间,然后就说他要出去,但直到酒店关门后也没回来。”
“关系不好?”陈警官眯了眯眼,“请具体说明一下。”
路易心里暗喜。他故意暴露自己和玄夜关系不好,目的就是要把警官的注意力吸引到这上面来,从而趁机博取更多圆谎的时间。
他心里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表面上却继续懒洋洋地道:“是啊,是挺不好的。那家伙特别惹人厌,总是自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还经常口出狂言,我看他非常不顺眼。警察先生,你要是找到他了,记得教训他一顿。”
陈警官:“……”
莫霜依默默地听着他扯淡,心想这人真是戏精本色,居然还有本事装得像智障一样,也真是难为警察了。
陈警官在本子上草草记录了几笔,正了正神色,决定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吃完晚饭大概是几点?”
“这我哪记得啊。”路易居然还敢跟警察顶嘴,“不就饭堂开门的那个点呗,六点或者七点吧。”
最令莫霜依没料到的是,他居然还不要脸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可以问问我旁边这位先生,他是天蝎座的,非常有时间观念。”
莫霜依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了路易看向自己的笑嘻嘻的目光。他根本不知道这家伙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把包袱丢给自己,就不怕自己露馅么?就这么信任他这个从没撒过谎的人?
面对陈警官逼问的目光,莫霜依只得硬着头皮回答:“真不巧,我也没看时间。”他唯一的办法,就是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冷漠寡言,越是冷若冰霜就越不容易说漏嘴。
“哦?是么?”陈警官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如此道,“我事后会去查监控的。你二位真的未曾离开过酒店?”
“没有。”路易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飞速思索该如何圆谎——酒店大门的监控摄像头绝对把他和莫霜依的身影录了下来。
实在不行就只能动用家族的权力了。他在心底叹了口气。等这个陈警官一走,他立马就通知陪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管家,让其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警官去监控室——最坏的结果,就是侵入酒店总电脑删除所有数据。
只是那样一来,恐怕就又会多了一堆麻烦事。
陈警官又转回路易。然而还未等他再次开口发问,他腰上的对讲机忽然传出一阵电流的杂音。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呼叫陈未平警官。这里是姜洋,呼叫陈未平。”
陈警官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取下对讲机往门口走去:“这里陈未平,收到。”
“请速至星源酒店一楼集合,有——”房门在陈警官身后关上了,屏蔽了对讲机传出的声音。
路易长出了一口气,一边假装用袖子擦汗一边用口型比了一句“吓死我了”。斩玉则一脸难以置信地站了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你俩还要隐瞒?”他压着嗓子低声质问。
“如果你不想惹来更多的麻烦,那么只有这一条路,就是撒谎。”路易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敲门声虽轻,却很急躁。
斩玉瞪了路易一眼,这才走去拉开门。门外的陈警官已经结束了通话,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三位先生,你们的同伴已经找到了。他刚从酒店大门回来。”他开门见山,“请跟我来一趟。”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尽头走去。
三人对视一眼,最后路易无所谓地笑了笑,率先跟了上去。
远处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黎明还见不着踪迹。酒店大堂却是灯火通明,老师和警察全都聚集于此。
莫霜依抵达的时候,刚好听见某位女老师因为紧张而有些尖锐的声音:“……大半夜的,你跑哪里去了?你现在代表的是我们学院,而不是你自己!”
一身黑衣的瘦弱少年双手揣在口袋里,瞳孔漆黑得可怕。他面无表情地听着老师们的训斥,脸色似乎比平时更加苍白。
“好了好了,大家都冷静一下。”院长拍了拍女老师的肩膀,“孩子不是都回来了么?我们还得感谢他毫发无损。”
穆恩拨开人群走到圈子中央,笑眯眯地弯下腰去直视着玄夜的眼睛:“孩子,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半夜跑出去?”
莫霜依站在院长的背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玄夜眼眸中一掠而过的警惕和不易察觉的退后。
“……没发生什么。”玄夜垂下睫毛,涩声回答,“我只是偷偷跑出去玩而已。”
“玩?”旁边一个警官忍不住开口呵斥,“你知道你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给别人带来多大麻烦么?你知道半夜在镇子里瞎跑,很危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