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圆圆的红日从东方探出了头,将金灿灿的阳光洒在两位少年身上,像是给他们镀了一层金粉。
思无邪迷迷蒙蒙地闭着眼,他的头机械性地低下,又顽强地抬起。他的眼皮上仿佛缀了一块巨石,有千钧重负。
今天是他跪在三彩堂前的第七天,距离最后的比试只剩下二十三天了。别的弟子都在飞速进步着,而他还是什么也没有学到。
思无邪将瞳仁对准那火红火红的太阳,它如同烧窑的熔炉一般,炽烤着他的内心。
如果再得不到烟天青殿帅铸造的仙剑,他将永无翻身之日。想到这里,他望着三彩堂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忽然,一阵吱呀吱呀的开门声传来,那名脸上横着一道狭长刀疤,如同雪中恶鬼的弟子,挥舞着皮鞭走了出来。
思无邪倒吸了一口冷气,心想,今天自己又要承受他的一顿鞭打了。
天宝十三年十二月琅琊山三彩堂前
枯木逢春,柳暗花明
这六天,他每天都要挨上这个刀疤男一顿鞭子。若按照“小魔王”平日里的脾气,他早就冲上去给刀疤男”邦邦“两拳。可是一想到还要求烟大殿帅帮自己铸造仙剑,便强忍怒气,不去发作。
然而昨天经过和粟特六子一夜的缠斗,此刻的他早已经冻馁交加,精疲力竭,再挨上一顿鞭子,骨架子非得给他打碎不可。于是思无邪打起精神,满眼防备地看着刀疤男一步一步地走近。
忽然,一缕阳光透过轻薄如沙的云层,轻轻地落在他的眼底,他眼里的颜色仿佛是经过了烈火淬炼之后亮澄澄的金子。他看见,刀疤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微笑。
凶恶的刀疤将微笑一分为二,露出一种荒山野庙中恶鬼的阴森和诡异。
他一时间呆住了,浑身上下凝结成了一层冰。
刀疤男竟然在笑,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刀疤男伸出圆木般粗壮的双臂,他温暖的双手插入思无邪的腋下,将他一下托了起来。
刀疤男拍了拍他的肩膀,两眼迷城弯弯的一道缝,露出一排鲨鱼般洁白而锋利的牙齿,嘿嘿一笑,说道:
“好小子,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你坚持了整整七天七夜。”
七天七夜,这四个字有多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啊!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伸入怀中取出两片薄荷叶。他将一片薄荷叶塞在嘴里,另一片塞进思无邪的嘴里。
“这玩意,劲儿大,性凉,提神醒脑。小子清醒清醒,跟我去见烟帅吧。”
思无邪直愣愣地看着他,他曾无数次幻想着进入三彩堂的情形,他也为之忍饥挨饿,苦中作乐。但是,当这一刻终于到来时,他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虚幻,那样的不真实。
直到薄荷叶的清凉敲击他的味蕾,如一阵清风,吹散脑中的混沌的雾霭。
在一旁的****也露出欣慰的微笑,他兴奋地说道:“无邪,怎么样,我说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吧?”
刀疤男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薄荷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咧着笑道:
“诶?你们别高兴的太早哦。烟帅今年已经帮别人锻造过仙剑了。他能不能帮到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这一句话如一道闪电,在思无邪冰川般的心上炸开了一声响雷。
他深深地低下头,头颅简直要埋进土里。
算了,都到了这一步了,不如再继续坚持下去,也许还有别的办法呢?
他点了点头,对刀疤男说道:“我愿意随你前去面见烟帅。”
终于,刀疤男嘴里的那一片薄荷叶也嚼完了。他将薄荷也得叶子柄仍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一脚,笑道:“走吧,你们两个一起跟我进去。”
庭院深深深几许。
思无邪没想到,外表冰冷坚硬的三彩堂,竟然是如此的回廊千转,重门深掩,像少女深重的心事。
一代铸剑大师,竟是生活在此地整整十六年。不食人间烟火,不问沧桑世事。
在清冷的冰雪环绕之中,整座三彩堂安静的像是一座孤坟。
思无邪和阿宾跟在刀疤男身后,绕过无数的重门,终于来到一座小小的房屋之前。思无邪一抬头,只见房屋的烟囱之中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刀疤男双膝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师父,人带来了。”
许久,房屋之中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然后一个沙哑的中年男声缓缓响起:“进来吧。”
“是。“刀疤男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回过头来,眉头紧皱,一脸严肃地对思无邪和阿宾说道:
”跟我进来。“
接着,他伸手推开门,重重的铁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像是许久都未曾打开一般。
迈步进入屋中,思无邪一瞬间被眼前的金碧辉煌震撼了。他环顾四周,只见高高低低的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三彩陶瓷。他屏气凝神,细细观察着这一屋的三彩,只见每一件都色彩斑斓,惊艳无比。三彩的色釉浓淡不一,互相浸润,又斑驳淋漓,彼此交相辉映,闪烁着夺目的光辉。一支支,一簇簇,聚在一起,如同仙境中百花盛开的园林。
究竟是怎样的一双巧手,才能创造出这冰天雪地中的李白桃红?
思无邪的目光缓缓落在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背影上。那时一个矮小而又敦实的中年男人的背影,他的头上带着一定圆滚滚的灰色小毡帽,正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双手不停地摩擦着还未成型的泥胚。
他是如此全神贯注,超然物外,仿佛全世界都静止了,只有他手中的泥胚在不停地转动着。
刀疤男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那矮小的背影忽然幽幽地吐出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