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张志刚每天晚上回到住处后,一人实在无聊,就喜欢与其他租住户们一起玩牌。最开始是扑克牌争上游、五十K扣百分,都“带彩(注:赌金)”。后来做生意的老板们都喜欢打麻将,在武汉沉寂多年的麻将游戏又死灰复燃,大放异彩,很快就人见人爱了。好赌是似乎也是人的天性,老板们打麻将,伙计们看着看着就学会了,自己也玩起来。他们说,这比打扑克牌好玩得多,玩几次也就上了瘾。
那时大家只会最传统、基本的玩法,市面上还有《麻将经》的盗印小册子卖,普及麻将技术。后来,武汉人创新了麻将玩法,开口翻、口口翻、赖子红中杠等玩法,都是多年后的事儿。
汉正街原生的第一代老板们,因素质和见识有限,赚钱后往往把持不住自己,陷入黄、赌、毒的污泥,不但事业没能做大做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也被轻易撒了出去,这批当年的老板又重新被卷入时代浪潮的底层。汉正街出名后,来这里做生意的人几乎都是辛苦打拼的外地人,本地人图清闲,大多当房东、收租金,日常多不在汉正街生活了。
多年后,赵亮创立了武汉知名的鞋业品牌,早已走出汉正街、清芬路,进入品牌零售市场,在武汉和省内多个城市的繁华街头都开有门店,也做起品牌加盟。淘宝网商兴起后,他联合几位汉正街老板在淘宝上开鞋品皮货商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后来,赵亮多次在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各种类型的总裁班、EMBA班学习,混了不少人脉。进入新世纪后,赵亮将鞋业公司股权变卖,融资进军商业地产,成为汉正街走出的商界小亨,是汉正街原生代的创业者中硕果少存的佼佼者。
人们最开始玩的麻将牌多是竹制的,张志刚几只手头上的一层厚茧正是这种古董样的竹牌搓出来的。
他赌性重,小屁胡不爱,一门心思整大牌,想着要赢就赢多。加之他讲面子,这些人就拿好话哄他,甚至还有一个“亮亮鞋店”的男同事还喊他二掌柜呢,就让张志刚不知不觉就一次次输了钱。刘巧红手头困难时跟他要过几次钱,他就哄她说老板扣门儿没给多少钱,只能混个生活难得攒钱,刘巧红知道他的毛病,就问他是不是都赌输了?如果这样,你干脆回家算了,在外面混着别人以为你挣了钱呢。逼急了,他就说攒也攒了些,给孩子将来读书用,借给同事了,现在不能给你。总之就没给老婆钱,让刘巧红对他死了心,不再指望他。他倒觉得正好,自己挣钱自己花。
偶尔赢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还钱、存钱,而是大方地请朋友们一起吃吃喝喝。他打工有了收入,原来在农村小偷小摸的毛病倒是改了不少。几年间,他不但没攒下钱还差了上千的赌债,常常要向赵亮预支工资才能过日子。
忽然一天下午,邮递员来他店里找他,递给他一张电报,是张志雄到镇上发来的,说“你儿肺炎病重,在乡卫生院,速回”。那个年代人们远程的通讯方式主要靠写信,遇有紧急事才发电报。也有打电话的,但并不流行,电话只要大点的单位和高级干部家时才装的有。赵亮为了做生意方便,已在店里安装了电话,为电话装了一个铁盒子上了锁,可以接听,向外拔打需要跟拿钥匙打开按键那一侧铁盒盖才行,钥匙店长亲自保管。张志刚还没告诉家里自己店里的电话号码。
赵亮正好在店里,知道他手上并没什么积蓄,他儿子患病是大事,就塞给他四百元,说慢慢从你工资中扣,你明天回趟老家吧,下午应该没班车了吧?
晚上吃了饭后,他无心打牌,回屋躺下,一时也睡不着,想到弟媳叶秀枝极少回去,怕她有什么事,就去看望她。他俩虽都在武汉,但平时各忙各的,极少碰面。
叶秀枝倒没别的事,说你顺路就帮我带封信回去吧,就进屋写了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信纸写了几行字,字写多了,复杂了,怕张志雄看不明白,他没啥文化。其实,信不重要,钱重要,她在信里塞了三百元钱。但真正说来,钱也不重要,家里并不缺钱花,也没人跟她要钱,况且她是媳妇,照理不该由她赚钱养家。
只是几个月没见面了,既然他哥跑来了,说回去一趟顺道带个口信什么的,她总得有得表示,哪怕就写一句“想你了”,也才像夫妻一场的样子,叶秀枝觉得。
因此,她在信里就给张志雄写了几行字,说:
志雄,又是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这里每天仍是忙,节假日更忙,没办法回去看你,我挺好,勿念。家里还好吗?
哥哥回去,让他给你带三百元钱,我知道家里可能不一定需要这钱,但我平常不在家,算是尽孝吧,你给爹妈买点东西,有空也去看望一下我爸妈和灵火吧。
或者你扯点好布料,让知芬姐做几件衣服给他们。
——(落款):秀枝
信中的“他们”到底是指谁呢?叶秀枝没写明白,她是故意的。看张志雄会怎样安排。她自己的爸、妈经常写信来,会跟她说到的。
农村人穿衣,大一点小一点不太讲究,张志雄知道他们的身材,她也相信知芬姐的技术,做出的衣服不会尺寸离谱。
她关心的是,他如果做了衣服,会是跟谁做的,结果过一会段时间她就会知道。张志雄是为自己的爹妈做了衣服,还是为灵火及他的家家(作者注:此处含ga,平声,方言音,外婆、外公之意)做了,分别做了几件、几套,或者都没做,这里会看得出张志雄内心的盘算,知道他对谁好。当然,即便他只为自己的爹妈做了衣服,也无所谓。但她估计,如果要做,他至少会为张灵火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