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秀枝用这类方法试过张志雄几次,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小心眼、耍小聪明的人,真的很实诚。他对叶秀枝总体上是爱慕和听话的,他自知文化底子薄、没什么手艺和能力,干脆也听叶秀枝的,让她作一家之主,他也懒得操心。当然,这也中了叶秀枝的意,虽然她在武汉,与张志雄两地分居,各在一方,但叶秀枝也不希望张志雄像脱了缰绳的马,更不希望家中不安宁。
叶秀枝知道他哥张志刚的情况,怕他见财起意,把钱贪了,就把钱放在叠起的信纸里,又特意到厨房找几粒饭将信封粘好,才给他。
她平常极少给钱家里,张志雄和公婆们也从未跟她要过钱。她没太多花销,想攒钱自己将来做点事,每月的工钱存下来,这几年孔存了一两千元。两千元在当时的农村,是可以结婚讨媳妇的一笔大钱。她只在有时回老家时抽空回娘家,给点钱给自己的爹妈,让他们给张灵火买文具、衣服什么的,他爹妈手头算宽裕的,并不主动要。
张灵火不满6岁,他“家家爹”(注:外公)每天上学就带着他,放他在一年级的班上跟着学和玩,不想他跟得上进度,成绩还是前两名,就正式上了学。虽然他的年龄跟同学们比要小了一两岁,是班上最小的,但他聪明、乖巧,特受老师喜欢。
然而,这信张志刚根本没给他弟弟,钱到底还是被张志刚挪用了。
张志刚搭车先到的镇上,直接进了乡卫生院。这还是他儿子长到六七岁第一次住院治病。孩子出生是在家里,当时由隔壁的小脚婆婆赵红英帮着他奶奶两人一起接的生。他从小到大偶有三病两痛,大多是抱到赤脚医生家里拿点药、打两针也就好了。
这一次咳了几天不好,还发烧,赤脚医生说这样不行,要刘巧红把孩子送到镇上卫生院。到了乡卫生院,医生一通检查,发现孩子不但有肺炎,还有严重的疝气。孩子的腹股沟有肿块,**下垂了。医生说原因可能是孩子感冒发烧不但引发肺炎,咳得厉害,而且咳嗽造成腹内压力增大,内脏承受不了就移位下垂了,比如小肠等等,具体要到县城医院去做详细检查。
张志刚夫妇抱着孩子到县医院,住了两天院做了各种检查,说是要做手术,但医生说有经验的外科大夫到省城武汉进修去了,得一星期,建议他立即转到地区医院或武汉市的大医院。张志刚夫妇商量,既然这样,不如直接到武汉市的医院更有保证,孩子拖不得,也经不起折腾。为了节约,他们没要医院的救护车送,自己抱着孩子搭车找到了武汉市儿童医院。
十天后,孩子终于康复,出了院。
张志刚这一趟说是回老家,其实根本就到过村庄,也没落家,叶秀枝让他转交的那封信也就没能交到张志雄。
孩子住院、手术需要钱,他手头的钱不够。他摸着信封里不只是一张纸,还像还夹着别的,估计是钱或照片什么的,就把信拆了,将里面的钱用了。当然,这也不够,又跑回店里跟老板赵亮借了一千元。
这天早上办了出院手续,张志刚把老婆、孩子送到长途车站后,回到了店里。取货、送货一通忙碌之后,他喘口气,看着门外人来人往,不免发愁。接下来要过紧日子了,老板说会从工资里扣减他预支的钱,每月只发给他生活费,这就不是个事了。
他忽然想起,那天去找叶秀枝,在冰棍摊上说了事以后,他俩是一起回到马知元家里的。家里没别人,叶秀枝在客厅桌子上写的信,进里屋装了信封。她进里屋时随手将门关了一下,但没有关严实,一条缝开着。张志刚好奇,从门缝向里看到,叶秀枝上了架子床的二层她床上,翻开枕头和床絮,摸索一会儿才下了床。再过了一会儿,叶秀枝打了门,手里拿着信封去厨房粘好,才递给他说:“麻烦哥交给志雄,谢谢。”
这么说,叶秀枝的床上枕下是不是还会放着一些钱呢?
许多时候,穷不是欺骗和作恶的理由,却是欺骗和作恶的催化剂。
张志刚现在手头紧,于是受到催化,况且小偷小摸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晚上,张志刚靠在宿舍的床上抽着烟。此时已入夏,他已撤了被絮,垫了席子,但席子仍是暖的,他知道,再过一个月这席子躺上去就会烫人了。他住在屋顶,夏热冬寒,而武汉又是著名的三大火炉之一。
他睡不着,今晚特别心烦意乱。
他的寝室里是没有电扇的。他的店里有两台电扇,一台在里间办公室,老板和来客用;另一台在前厅,客人用。他还知道,老板赵亮的家里也有两台。但这东西那时还没普及到家家户户。人们更多的是自己摇扇子,用最原始的方法引发空气流动。
武汉的夏夜焖热难耐,太阳落山时,人们就开始清扫通风的街口的,一桶桶的给路面洒水降温,然后抬竹床站位子。晚饭后,收拾停当,人们就躺上竹床,纳凉聊天。夜深入睡时,人人手里都拿一柄棕榈扇或羽毛扇慢慢地摇,间或扑打苍蝇蚊子,这就是过去武汉人说的街上“乘凉”。而他懒得到街面乘凉,就赤膊躺在草席上,看着胸口沁出汗珠子,不时抹一把脸上的汗水。
在楼下其他房间里传来的麻将声中,他等待睡意像往日一样把他泡进黑甜里,在那张大幕降临之前,他胡思乱想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