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
不知谁喊了声,放眼望去,校场上列队涌入一大群军士,青衫革甲,绛朱抹额,一个个气宇轩昂,神采不凡,足有五六百人。
领队手中执一竿青雀大旗,上书一字“御”,字体泛金,在火把照耀下分外夺目。
这是月前招募来的青翎卫备用的新兵,若此次武试通过,不仅可正式加入皇帝的亲兵队伍,更可能获得一官半职,当然,也是武职。
气宇轩昂的少年郎们进入场中,并未被眼前顶级的权势富贵震慑,相反,他们列队整齐,齐齐下跪,“吾皇万岁”呐喊之声冲破云霄,连四周熊熊燃烧的火炬也被似乎被这巨大的声浪冲击得摇摇欲熄。
正当众人感概这些年轻人英武,又一阵响动,西北边涌入一大群士卒,飘扬的大旗上书“天丰”二字。为首一人猿臂蜂腰,剑眉星目,面容勘称华丽英武,只是脸型略方,少了几分俊俏。
“是申家大郎呢!”
“申家大郎?那不是天丰大营的统军大将?他入宫来做什么?”
“是啊,陛下似乎并未传召他,他怎敢擅自入宫!”
“好大的胆子呢!”
窃窃私语响起,许多人面色惶惶,生怕发生祸事。
申初褪靴进入大殿,半跪于地。
“伯符不在天丰大营坐镇三军,何以前来?”萧陌淡道。
“启禀陛下,青翎卫武试甄选,事关社稷,臣奉太皇太后凤谕,于天丰十万大军中遴选六百军士,为吾皇助威。”申初平静地与之对视,对领兵入宫的举动无半丝惶恐。
云若暗喝一声:“申家好招!”
皇帝从勋贵和寒门当中遴选亲卫,申家便在天丰大营老兵当中擢拔人才充作备选。
这边退一步,那头便要进一步,绝不吃亏。
只是太过露骨,放在朝臣眼里,只怕类同谋反。
她朝萧陌看去,只见他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暗叹申家气焰惊人,有人向申家席位瞧去,那边只坐了一位风流纨绔的申二,培王和培王妃以及那位骄横的申遂儿都未曾出席。
培王和培王妃还好说,一个整日里与和尚道士打交道,沉迷神怪,不可自拔;另一个体弱多病,一年之内要犯无数次心疾,偏不好生将养,三天两头捕风捉影,拈酸吃醋,吵闹个不休,让外人瞧了无数笑话去。
虽然那两个不成器,但是架不住王府底子厚,出了两任后宫之主不说,还生了个年轻有为的嫡长子。眼前这位申初申伯符,便是太皇太后手中第一把快刀,年纪轻轻统领着天丰大营十万人马,锐不可当。
萧陌端看面前的申初良久,缓缓起身道:“皇祖母对朕关怀备至,朕感怀于心,有赖伯符前来襄助,良宵美景,朕在此恭祝皇祖母千岁凤安。”
萧陌说完起身朝德沛宫方向遥遥一揖。
皇帝如此,底下的人呼啦啦全朝同样方向跪拜叩首,口呼“吾皇万岁,太皇太后千岁凤安,太皇太后千岁凤安!”
校场上亦响起雷霆山呼,震得人耳发聩。
不过,众人的心倒是落到了实处。
山呼余音尚在,一阵突兀的娇笑响起:“整个京城都听到啦,姑祖母住得不远,定是听了个满耳朵!”
云若望去,一身金红华服的少女款步踏入殿内,身姿丰腴有致,眉目与申初相似度甚高,然而要秀美得多,难得的是一双长挑黛眉,不曾蜿至眼尾,反而直直入鬓,更显通身气势迫人,有一种极具英气的张扬和华丽。
这种张扬华丽与宜容长公主的寡薄挑剔完全不同,它是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无所顾忌,或者说在自身所霸占的领域里的肆无忌惮。
云若有些明白寂春对上她为什么会差点被掌掴。恐怕在这位申家遂儿的眼里,这世上还没谁敢让她求而不得。
“女君何故迟也?”一伛偻人影站出来拦住她,是年届古稀的御史大夫杜堪。
“又是你,陛下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有闲心来指摘本女君!”申遂儿冷道。
杜堪气得老脸铁青:“今日大宴,女君姗姗来迟,是对陛下的大不敬!老臣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呵呵,”申遂儿绕着他转了半圈,曳地裙幅拖出一道华丽的弧度:“没想到哇,御史台如今竟能随意给人安罪名了!朝廷有大理寺,有刑部,一个御史台竟然能超脱三司,一家为大,圣驾面前,可谓胆识不凡呐!”
杜堪气得仰倒,指着申遂儿:“你……你……”,竟说不出话来。
“本女君说错话了?难不成满朝文武只有你们才是赤胆忠心的大忠臣,旁人都是奸臣佞臣不成?”
“怎的,这便受不了了?撞柱啊!你们御史台自诩清正无阿,本女君倒想瞧瞧到底有多刚烈!”申遂儿冷笑道。
杜堪面无人色。
“做不到就快滚,谁不知道你们是罗家的狗!”
此言一出,罗国公一家面色铁青,罗澈还好不在场,罗绮已是摇摇欲坠。
御史中丞杜瑜和他夫人连忙跑过来扶住老父,朝着御座方向叩头不已,口中悲泣道:“杜家对陛下对朝廷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申氏女君如此诋毁家父,污蔑杜家,欲置杜家于绝境,
请陛下为家父做主,为杜家做主!”
白允儿得了萧陌口谕过来扶起杜堪父子,好言安慰道:“杜老大人,杜小大人,陛下自然知道你们的忠心,申氏女君也不过年少犀利,有口无心,你们多担待,多担待,都少说两句。杜小大人,快扶老大人回席上去吧。”
这便罢了?
杜家人不敢置信,罗家人更不敢置信。
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罗绮咬咬唇,从罗国公夫人身边缓缓站起身,走上前去,将气得几乎昏厥过去的御史大夫杜堪扶到他的座上。
申遂儿满面讥讽地瞧着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分明在说“又来捡现成的了”。
罗琦强忍眼泪,闷声回到母亲身边。
申遂儿也不理她,走到萧陌跟前盈盈一礼。
萧陌笑着说道:“你又任性了,杜堪是三朝老臣,最重风评,你如此折损他颜面,总是不妥。”
申遂儿哼一声:“谁让他故意找我的茬。”说完,又轻快地笑道:“陌表哥,遂儿真不是故意来迟。只因母亲心疾又犯了,父亲又去清空寺找无寂僧人,多日不回,家中无人主事,故而不敢轻易离开。”
“既是王妃有恙,理当尽心侍奉,王妃可好些了?”
“已无大无碍了,只是医正说近些日子还需卧榻将养为好,遂儿叩谢陛下圣询。”
说罢机灵地叩了个头,与方才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十足的乖巧模样。
申遂儿又转向立在一旁申初:“大兄,多时不见,母亲甚是想念大兄,如今都已病倒在榻。妹妹眼窄,不懂甚么军国大事,只知母亲心里眼里只有大兄一人,只盼着你能抽空去瞧瞧她,也免去我等忧心。”
申初瞧了她一眼,英武刚毅的面上浮起沉沉一笑,朝萧陌拱了拱手,道:“受君之恩,忠君之事,阿兄今日脱不开身,多亏了有妹妹在母亲身旁,我心下稍安,回头再向母亲赔罪吧。”
“母亲哪舍得怪大兄呀,您可是她老人家的心头肉,我和二兄两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头。就算大兄十过家门而不入,母亲亦是不会怪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