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襄也不同他争辩,这些年他升迁得快,底下妒忌的人不在少数,若是一一计较那啥事儿也不用干了。
张襄让一干人将火把插在地上,自己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过是个草坡,遍布石丛,错落无序。他缓缓朝前走去,每走一步,手便握紧剑柄一分。他出道多年,极有见识,人也稳重,因而受到上峰赏识,此次出任务,也是势在必得。
饶是他再过精明,也不会想到云若他们就在十几丈开外,借阵法玄妙,掩住了自身,一丝声气儿也透不出去,却将外面的所有动静瞧得一清二楚。
里头的人等着看戏,外面的张襄领着那帮人正小心翼翼地往里挪。挪几步,便用剑鞘敲敲石块,或者朝里头深处丢颗石子儿。觉着没甚异样,便往前踏入。
忽有细风过耳,撩起一缕鬓发。
张襄一惊,长剑出鞘,寒芒掠过,一片半黄的草叶被一分为二,轻轻缓缓地飘落地上。
后面的人又忍不住嘀咕起来,大概以为张襄太过小心,有点草木皆兵了。尤三几个微微冷笑,走在最后,打定主意等着他出丑。
张襄哪里不知他们的盘算,此时他根本顾不了他们的想法。眼前这片石林子,其实一上来他便已经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乍看挺普通,但是再往深里望去,风声鹤唳,气流暗涌,影影幢幢,仿佛深海极地一般。
他到底有些见识,转而明白这乃是极高深的阵法,想必此处有高人居住,至于里头是否有他们要找的人……想到一路上收获的似是而非、语焉不详的线报,要找的人十有八九就在这一带。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完成任务,如今觑准了苗头,更要死死挖下去,否则一旦失了踪迹,天下之大,到哪儿去找那二人。
找不到那二人,如何回去跟大郎君交代。
张襄这边厢还在暗自思忖,考量着眼前玄机多深,他们要找的人会不会就在里头,后头有几个浮躁的已经开始叫嚷,还有一个竟然挥剑朝一丛石堆乱砍,火星四溅,剑锋都豁了口子,那石头却完好无损。
他直觉不妥,正要开口阻止,耳中便捕捉一丝异样之声,仿佛巨兽受伤发出的低低呜咽,又似万千利箭脱弓急射,他暗道不好,转眼间,漫天砂石裹挟着无数银针铁片,密密匝匝,泄雨倾风般呼啸而至。
众人大惊,纷纷拔出兵器抵挡。可是,越是抵挡,越是力不从心,所谓螳臂挡车,便是如此。
天地仿佛变了色,幽深的蓝黑当中隐隐透出血光,月色惨淡,夜风森寒。
渐渐地,张襄便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就像着了疯魔了一般,瞪着猩红的眼睛,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拿刀剑用尽全力乱挥乱砍,仿佛在他们的意识当中,只要稍稍停歇,就会被割裂成碎片,尸骨无存。
谁也不想落到那样的境地!
血肉横飞,嘶吼阵阵,漫天刀光剑影,不断有人倒下去。青黄参差的草坡上笼起漫漫血雾,冷月凄风,半枯的草叶折射出猩红的颜色,冶艳而靡丽。
一片混乱当中,张襄大喝一声,身形暴起,一柄长剑如蛇游走。乒乒乓乓,众人手中兵器纷纷落地。
失了兵器,人们渐渐冷静下来,可是眼前景象依然恐怖无比,风云惨淡,仿佛随时会陷落丢命。
但是很快,他们发觉了异样。加诸身上的不是呼啸肆虐的风砂,更没有所谓的铁片银针。
一切不过幻象而已……
那些令人无处可躲的伤害,都是互相搏击造成。
他们在自相残杀!
场外,申显掸了掸膝盖上的落灰,道:“这领头的还算是个有脑子的,要是个个都像他身后那帮人,倒是不好玩儿了。”
他半眯着眸子,懒懒地说出这番话,没有得到其他人的响应,但是心中都或多或少表示了赞同。
云若瞟过他慵懒风流的样子,心里想道:眼前发生这样的惨事,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申二郎还真是个狠角色呢。
她感叹着他人的冷血无情,却忘记自己也不遑多让。自七夕之后,她对于流血或者死亡也是逐步接受,所以看到方才那一幕,并没有多少动容。直觉告诉她,今后的日子里,可能会遇到更多的类似事件,因而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她的手上,亦沾过鲜血。
她的目光在火堆上方逡巡,追逐着那些乱飞乱撞的蛾子。心里头胡乱想了一番,火光之下,神情明昧不定,眼角泛红。看在拓跋蔚眼中,却以为娇滴滴的小娘子受不了这等血腥的场面,很有可能还为此勾起了一些惊怕的记忆,毕竟离她七夕遇刺还不算过去太久。
想到她与眉姬的良好关系,拓跋蔚体贴地将身子朝前挪了挪,堪堪挡在云若的面前,将外头惨烈的情景遮住一二。
“添柴。”萧月淡声吩咐阿青。
几根柴火被扔进火堆,火星四溅,有不少直接落在离云若最近的人身上,拓跋蔚一下子跳起来,手忙脚乱得朝身上抖扑。
“他这么做一定是故意针对我,目的就是想让我在云女君面前出丑,我有得罪他么!”
拓跋蔚回头怒视萧月主仆,便有小娘子清冷平静地提醒:“王爷英伟,天下少有,但是您挡着我视线了,可否一让。”
拓跋蔚一僵,张嘴呆滞了几息。回过神来,想到以自己的身份修养是不能不给一个小娘子面子的,于是勉强朝云若拱拱手,强按下满腔郁怒,气哼哼地坐下。
云若从萧月依旧淡然无比的脸上移开目光,摇摇头心想,我何必要顾及他的想法,我如何能以为看出了他的想法,我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