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白“噗”了一声,夹起沈见夏放他碗里那块烧鸭,咬了一口。
之前没有吃成的脆皮烧鸭,这一次也终于吃到了。
果然跟小炒一样,如同传闻那样好吃,酸梅酱汁的味道也很棒。
三个人吃吃喝喝聊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收拾残局的时候,周汝琴提出帮忙洗碗,荼白扫了扫四周,觉得没什么自己可以帮得上忙的,但本着也要帮上忙的念头,便自告奋勇地提议:“我也可以帮忙。”
“你们在家连抹布都没碰过吧?还帮忙洗碗,不把我家碗筷打碎我都谢谢你们了。”已经把碗筷端到洗碗池旁边的沈见夏回过头,无情地耻笑他们,“这些锅碗瓢盆我十五分钟能搞定,顺带擦桌子擦灶台,你们得五十分钟吧?还是坐着吧。”
荼白:“……”
周汝琴:“我怎么感觉自己被羞辱了……虽然他说的没毛病。”
荼白:“……”
好巧啊,同感呢。
沈见夏动作确实很麻利,二十分钟就搞定了一切。他摘下围裙挂到墙上,走到柜台前,伸手勾过自己的书包:“上楼去我房间坐坐吧?”
“好啊。”周汝琴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皮,“我也不急着回家,可以玩玩游戏聊聊天。”
“你呢?”沈见夏转头看荼白,“等会儿有事情吗?”
荼白摇摇头。
他还挺想看看沈见夏的房间的。
尤其特别想看那面贴满自己海报和贴纸的墙。
“走。”得到同意,沈见夏翘起嘴角笑了笑。
上楼梯的时候,周汝琴走在最前面,沈见夏在中间,而荼白跟在沈见夏身后。
没走两步,荼白忽然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喜欢这样子。”
“什么?”走在前面的沈见夏回过头来看他。
“我说,我喜欢这样子。”荼白站在沈见夏身后的几级台阶下面,停下脚步,仰着脸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屋外透进来的光的问题,荼白的脸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光,脸上的肌肤白皙透亮,眸中也落了光,唇角有些许笑意:“偶尔和朋友一起聚餐什么的……很热闹。”
沈见夏一怔。
随即,他低头笑了笑,朝荼白伸出手:“那,有空常来?”
荼白盯着那只手,心跳忽然加快了些。
他刚伸出手,正想把手搁到沈见夏手里,然后说“好”,已经走到二楼的周汝琴忽然大喊一句:“你们俩干嘛呢?磨磨蹭蹭的!快点上来啊!”
两人被这喊声吓得一激灵,刚触碰到一起的手瞬间触电般地分开。
荼白转开眼睛,咳嗽一声:“走吧。”
“嗯。”看着荼白泛起粉色的耳朵,沈见夏眼里挂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爱。
沈见夏的房间在三楼,他们没在二楼厅,而是直接上了三楼。
沈见夏在最前面带路:“我家楼梯有点陡,你们小心些。”
他家房子很旧了,原本雪白的墙壁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已经变成了一种陈旧的暗灰色,有些地方已经剥落了。或者可以说,除了那些自己拆了重建的,整个城逢巷的房子都很旧。
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沈见夏停下脚步,伸手推门,推了两下,门却纹丝不动。
沈见夏愣了一下。
“怎么了?”身后的荼白问。
沈见夏皱起眉,又伸手推了推门:“锁上了。”
“锁上了?”听到这句话,荼白也蹙起眉,“你家人把你房间锁上了?”
“是不是你不在家,他们怕有小偷?”周汝琴问。
“有钥匙吗?”荼白问。
“有。”沈见夏拿出自己的房间钥匙,试探着插进锁眼,却发现钥匙和锁不匹配,“不行,换锁了。”
荼白和周汝琴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儿子两个月没回家,父母就把他房间的门锁换了?
沈见夏蹙眉,低着头看了门锁一眼,忽然转身往楼梯走:“去楼下看看。”
荼白和周汝琴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果然不出沈见夏所料,他在二楼沈光宗的房间里发现了原本放在三楼房间属于自己的物品。
只是那些东西被粗暴地塞进了两个巨大的纸箱里,被人扔在房间角落,不闻不问,也没盖好,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而沈光宗的房间空荡荡的,已经被搬空了,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套桌子,一个衣柜,还有一张床架子。
看到眼前这一幕,荼白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饶是再搞不清楚状况的周汝琴看到这些东西,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见夏的家人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在他外出不在家的时候,帮他换了房间,还把他的私人物品胡乱堆放在一起。
荼白有些头疼。这也太不尊重人了。
如果是他,肯定气得要死,还要和家里闹翻天。在这种情况下沈见夏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也真是不容易。
看着角落里那两个纸箱,沈见夏一言不发。
他没有说话,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惯性的微笑,但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
荼白看他脸色不对,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在纸箱前蹲下,伸手去翻纸箱里的东西:“见夏,这是你的东西吗?要不我和琴哥帮你整理一下?”
纸箱分为两个,一箱是衣服,另一箱是书籍和杂物。沈见夏的家人没帮他好好整理,而是把东西胡乱往纸箱里随便一塞就完事了,完全不管他的东西是否会损坏。
“是啊是啊。”周汝琴瞧着气氛不对,赶紧上来帮忙,“不然你今晚睡哪儿啊?”
沈见夏原本绷紧的神色在看到荼白蹲下身帮他整理东西时又放松了下来:“不用。我……”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吵闹的说话声,接着是卷帘门被拉起的哗啦声,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跟着传了上来:
“哎呀!门怎么开着啊?我们家里进小偷啦?”
“老沈,你赶紧上楼看看!把刀拿上!”
“这可不行啊!今天可是喜事临门呢!”
荼白转头看了沈见夏一眼,见沈见夏的面色略有缓和,便知道是沈见夏的家人回来了。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沈见夏放下书包,走向门口,顺手把房门虚掩上。
与此同时,他刚走出房门,便和握着一把菜刀满脸警惕地出现在楼梯口的沈光宗碰上了。
看到沈光宗那副杀气腾腾的架势,沈见夏一顿,站在原地,没说话。
“啊,怎么是你?”看到沈见夏,沈光宗愣了一下,原本紧张的表情顿时变得松懈,手中拿着的刀也放了下来,“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呢。”
沈见夏没回答,却细心地留意到,沈光宗今天意外地穿得人模狗样的,西装衬衫皮鞋,连平时懒得打理的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成了大背头。
虽然看起来像个推销保险的。
“是谁啊儿子?是小偷吗?”肥姐拿着一根凳子腿噔噔噔地冲了上来,却跟站在过道的沈见夏打了个照面,也愣住了,“见夏?你回来了?”
沈见夏的老爸沈斌也跟在肥姐屁股后头:“谁——见夏?见夏回来了?”
“今天有事回学校,就顺便回家看看。”沈见夏看了肥姐一眼,发现平时邋里邋遢的老妈今天也精心打扮了一番,甚至还戴上了只有过年走亲戚时才戴的珍珠项链,“你们去哪了?”
肥姐和沈斌对视了一眼,站在楼梯上,脸色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一波人跟在后头涌了上来。看到沈见夏,其中几个热情地打起招呼:
“哎呀,是见夏啊!”
“好久不见,怎么感觉你又长高了啊?”
“见夏回来了啊!”
是沈家的亲戚和几个家里经常往来的街坊邻居,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
“表舅,堂叔,婶。”沈见夏礼貌地叫着亲戚们,心中的疑惑感愈发浓重,“你们都来了?”
听到屋外喧闹的对话声,原本听话安静呆在房间里的荼白没忍住,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透过没合上的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见荼白去了门口,周汝琴也赶紧跟了过去。
“对呀!来吃你哥的订婚酒嘛!”听到沈见夏的提问,表舅脱口而出,“真可惜你不在,听说你去拍戏啦?大忙人啊!以后成了明星要记得给我们签名啊!”
听到“订婚酒”三个字,沈见夏的心猛地往下一坠。
他转过眼睛,看着面色尴尬的父母,用缓慢的语调重复了一遍:“订婚酒?我哥的?”
“是啊,你哥和他女朋友,不对,现在应该要叫嫂子了!”一个搞不清状况的亲戚欢快地回答,“对了,你嫂子和她家里人也都来了!快打声招呼吧!”
沈见夏转过脸,在那群陌生的面孔里,看到了一张同样陌生且疏离的年轻女性面孔。
那个年轻女人相貌一般,穿着打扮看上去跟沈光宗是配套的,头发盘得很好看,妆容精致,一样的光鲜亮丽,原本平淡的眉眼在喜气的衬托下变得落落动人。
“你好啊,嫂子。”沈见夏冲她笑了一下,“初次见面,我是沈见夏。要不是我今天碰巧回来,可能我们要到婚礼后才能见上呢,还挺巧的。”
他脸上挂着笑容,言辞却是锋利的。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缝后面的荼白蹙起眉,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
有点疼。
这种被家人遗忘的感觉……
似曾相识。
大概是没料到未婚夫竟然有个这么英俊的弟弟,也可能是一时间没听懂沈见夏话语中的含义,那被拥簇在中间的年轻女人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啊……是见夏是吧?你好啊。”
像是有什么一直被人遗漏的东西忽然被摆在了所有人面前,肥姐的嘴角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她掩饰过去了:“他们今天订婚,所以就把家里的亲戚都请去吃饭了。”
她其实没有忘记小儿子,只是小儿子远在千里之外拍戏,肯定也回不来,所以她就默认没有通知小儿子的必要,到时候找个机会跟他说一声就行。
谁能料到沈见夏突然回家,撞上这么尴尬的场面。
“为什么我不知道?”沈见夏转过脸,冲肥姐笑了笑,放低声音,语速缓慢地问。
亲戚都在,肥姐尴尬地露出无奈的表情,企图打圆场:“爸爸妈妈年纪大了,店里生意又忙,脑子整天都昏昏沉沉的,今天这么忙,记不了那么多事情了。而且你不是也在忙着拍什么戏……”
“所以,就把我忘了吗?”沈见夏一字一顿地问。
仿佛是为了给家人留下最后一丝尊严,他说得很轻很轻,声音低到旁人几乎都听不见。
“你嫂子家的人都在呢,别乱说话。”沈光宗瞪了沈见夏一眼,赶紧把菜刀放到桌上,上前迎客,“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是我弟提前回来了!来来来,大家下去坐吧!”
沈斌也打着哈哈上前请亲家和亲戚们下楼坐。
肥姐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沈见夏情绪里的不对劲,只忙着招待客人,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他说:“啊,对了,你嫂子要搬过来跟你哥一起住了,他们跟我们住同一层不太方便,所以我们让你哥跟你换了一下房间,以后你住你哥那屋,他们住三楼。”
“我海报呢?”沈见夏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什么?”正准备跟着下楼的肥姐听到这句话,皱起眉,回头看向沈见夏。
沈见夏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我说,我房间里,贴在墙上的那些照片和海报呢?”
“你爸撕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就扔了。”肥姐随口回答,“那些你都不要了吧?都贴了这么多年了,长这么大了还追什么星啊。”
“你怎么——”沈见夏蹙起眉。
“你行了啊,差不多点得了。”沈见夏话未说完,肥姐忽然打断了他,声音又低又不耐烦。
听到这句话,沈见夏顿住了。
连站在门缝后面的荼白也跟着愣住了。
“沈见夏,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发脾气也要分清场合。”肥姐低声警告了他一句,脸上的表情由刚才大儿子订婚的喜悦变成了面对二儿子时的不耐与敷衍,“我要下去招呼客人了,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扯。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弄好了赶紧下来帮忙。”
“……”
沈见夏站在原地,双臂垂在身侧,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肥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
直到肥姐下了楼,一楼重新传来她兴高采烈的吆喝声,沈见夏才低声笑了一声:“嗤。”
像是讽刺,又像是自嘲。
失望。
只是很失望,没有别的感受。
如果说这十八年来,沈见夏体会过10000次失望的感觉,那么其中的9999次,一定是原生家庭带给他的。
小的时候还会觉得伤心,会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掉眼泪,会觉得爸爸妈妈根本就不在乎自己,也会问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明明都是家里的儿子,为什么爸妈却更偏心哥哥。
长大以后,沈见夏会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告诉自己,没关系啊,反正我也不在乎。
他已经习惯了,所以全部都不在乎。
有的人在外面受了伤,回到家,会有人心疼,有人落泪,有人关心,家庭是他们永远的避风港。
而沈见夏在外面受了伤,却只想一个人躲在午夜的街头,独自舔舐伤口,静静地等待伤口愈合了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
因为回到家,他会受到更多来自家人的不经意的伤害。
只是沈见夏其实一直不明白。
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这样做。
比打骂和偏心更伤人的,是日复一日的无视。
他的父母从来不关心他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也不会问他,今天累不累、学习忙不忙、朋友好不好。
曾经一家人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沈见夏也尝试过和父母说一些学校里的见闻。
但每一次,回应他的,不是漫长的沉默,就是熟视无睹的话题转移。
后来,沈见夏就闭上嘴,再也不说话了。
只要聆听就好,做一个隐形人,聆听这家父母和他们唯一的一个儿子的日常唠嗑就好。
没有必要做一些多余的事情,这样会显得他很自作多情。
就像今天离开办公室时,沈见夏对荼白和周汝琴所说的——
“可惜我跟他们无法沟通,所以——”
“所以,最好的沟通方式,就是拒绝沟通。”
沈见夏一直渴望和希冀得到的东西,没有从家人那里得到,希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失望的感觉循环了9999遍,所以他再也不想要了。
不想再体会第10000遍同样的痛。
以前一直想得到的答案,沈见夏突然不想知道了。
一直在等待的从父母口中说出来的那句“对不起”,他也突然不想听了。
因为沈见夏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等到那句话了。
爸妈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曾在某个时刻无意中伤害了孩子。
也因为他已经彻底地无所谓了。
没关系。不在乎。习惯了。
沈见夏不需要爱,无论是来自家人的、朋友的、还是陌生人的,他都再也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臭弟弟不哭,哥哥疼你ovo~
见夏的性格形成跟他的家庭背景有着非常大的关系。
明天俺还想跟你们来个30JJ币的交易!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