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天保终于和高迎祥分开了,他被押送到一间单独的小牢房里。
此时的谭天保,形容呆滞,心如槁木。
他也记不清受了多少辱骂,脑袋上被喷了多少唾沫臭鸡蛋,早就麻木不仁了。如果让他照照镜子,现在甚至都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来。
脸瘦成了长条,胡子拉茬,发出乱草,大眼儿伶仃……这尊容与以前精精神神的谭天保完全判若两人。
牢房里肮脏充满霉味儿,一只老鼠从墙洞里钻出来,窜到他的腿上,谭天保甚至都懒得去轰开它。
门开了。
进来两个狱卒,手里提着个食盒,放在谭天保的面前。
食盒里放着一碗白米饭,还有一碗白菜烧肉。散发着阵阵热饭的香气。
“喂,兄弟,吃顿好饭吧,吃饱了好上路。”
自从被捕以来,谭天保吃到的饭食一直就是栗面黑窝头,菜是不可能有的,连块咸菜疙瘩都没有。现在,热米饭与烧肉的香气涌入鼻孔,不禁又唤起了作为“人”的感觉。
肉菜……
谭天保的目光呆呆地瞅着食盒。
他当然明白,这些“好饭菜”意味着什么,这叫“断头饭”,牢房里的规矩,给临死前的犯人,吃的最后一餐。
这一刻,人的感觉是什么呢?
……
谭天保呆呆地发愣。
他甚至没有害怕和悲哀的感觉。
他想起了邢彩果。
这个可爱温柔的姑娘,现在在哪里呢?她随着李自成的部队在打仗吗?有没有在战斗中负伤?她一会在时时惦念着自己吧?
她的音容笑貌,象一股清泉,滋润了谭天保干枯皴裂的心。暖暖的感觉涌进脑际,把这些天以来所受的那些折磨与污辱,都给驱走了。
谭天保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这笑容——却让两个狱卒感到有些害怕,这个即将斩首的人,怎么还笑了?是被吓傻了吧。
“喂喂,你快吃吧,要不要酒,给你拿一壶地瓜烧,行吗?”
狱卒的语气甚是客气。这是规矩,对待临死的人,总要善待一回,若是犯人吓死了或是出意外,斩首的时候提去的是个死人,那可不行。
谭天保没理他们,默默地拿起面前的饭碗,用筷子夹起肉菜,填进嘴里。不知不觉中,两滴眼泪掉进饭碗内。
悲痛吗?似乎不觉得,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受,这个世界……即将永别了,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做,有很多人出现在记忆里,但是——全都晚了。
他在心里默念:彩果,我走了,希望你别悲伤,以后好了地过,我希望你能幸福地活下去……
泪水滴在饭粒上,饭与肉填进嘴里,也难说是什么滋味儿,他象麻木了一样吞咽着饭菜,实际上最强烈的感觉是——我在最后体验吃饭的感受,以后……我就不会再吃到饭了。
别了……
……
京城的宣武门曾经是个挺特殊的地方,它在元代时候叫做“顺承门”,到了明清时期,城门建得很宽,达到33米,却基本上不通行大型车辆,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它是一座“地狱门”。
这地方离着“刑场”菜市口很近,从宣武门经过的多半都是囚车,过了宣武门,就等于进了鬼门关。
这道门的壁上刻着三个大字:后悔迟。